壹
这一日清晨仍是落了雪。
拂衣缩在一处四角亭里煮茶。她身子速来不好,初雪时便裹上了氅子,整个人越发显得形销骨立。她执着器具的右手纤瘦惨白,同衣袖上那一抹大红很不相称。
茶烟正袅袅,剑气已经破空而来。拂衣偏过身子躲开,大氅仍被凌厉的剑气割开一个大口子。她抬头,看着那张挂念许久的脸抱怨:“这可是我新做的衣裳。”
苏纵剑招不停,拂衣只得不停地躲。长剑划过
紫砂壶,壶身应声而碎,沸水溅到了拂衣的手上。她心神不定,只一个失神,苏纵的剑尖便抵上了她的喉咙。
拂衣抬眼,眸光漫过苏纵瘦削的脸,落在远处的白雪之上。她轻声道:“阿纵,前几日我去青山寺求了支签。”
苏纵并不应她,她便又开口:“不是好签,我这辈子的好运好像都在之前用尽了呢。住持说我啊,命不久矣,且死于至爱。”
她掩着口齿轻笑了一声,继而伸手抚上了苏纵的侧脸:“阿纵,你从前不叫我信命,如今偏偏又遂了我的命。”
苏纵那一剑最终钉在了她的心口,她疼得厉害,只哆哆嗦嗦地同苏纵说了一句: “阿纵,对不起。”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雪地上的赤红都盖住。苏纵擦干剑上的血,又回头看了拂衣一眼。她身体蜷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同他当年抱回她时一样。
可是人生路太长,不知怎的,就成了这副样子。
贰
苏纵将拂衣带回青城派是在拂衣十岁那年。
那一年武林很不太平,魔教屡屡作乱,武林诸门派终于攻上大明山。青城派派出的,便是苏纵。
苏纵临行的前夜,掌门师父叮嘱他,若是能找到大师姐,就废了她的武功将她带回来。
十年前大师姐跟着魔教护法私奔,师父平日里不说,却总是记挂着他的大弟子的。苏纵一一应下, 最终却只带回了拂衣。
他本来可以带回大师姐的。当时情况危急,大师姐看了他带来的信物后,只将瑟瑟发抖的拂衣推进了他的怀里:“带她走。”
苏纵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大师姐亲手抹了脖子。他捂住了拂衣的眼睛,温热的血液溅到了拂衣的脸上,拂衣在他的怀里哆嗦了下,硬是没哭出来。
苏纵知道,她是太害怕了。
没人愿意有魔教的余孽还存活在世,苏纵将拂衣仔细藏好,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离开大明山。在临近的小镇上,苏纵帮拂衣买来了干净的衣裳和吃食。拂衣看着他半晌都不敢动作,苏纵心疼,将她揽在怀里:“拂衣,有我在,别害怕。”
拂衣这才揪着他的前襟,竭力压抑着哭声,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发抖,后来才慢慢睡着。桌上的蜡烛燃尽了,小小的睁开了双眼。苏纵将灯芯挑起重新点上,没看到本该睡着的拂衣,又睁开了双眼。
等回到青城派,已是五日后了。 掌门听了情况,见了拂衣,却没说一个字。
青城派门徒众多,掌门又未发话,他只得将拂衣带回自己的房里,所幸拂衣还小。更深露重,他搂着拂衣和衣而眠,拂衣在他怀里发问,声音细细的:“阿纵,师公是不是不愿意要我啊?”
苏纵一怔,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瞎说什么,拂衣这么听话,师公疼你还来不及呢。”
拂衣在青城派里糊里糊涂地住下,掌门持默许态度,旁人自然更不能说什么。可她没真正拜在青城派门下,便不能学武,每日里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苏纵来来回回。
苏纵问她喜欢什么,她咬着手指犹豫半天才开口:“娘亲以前教过我弹琴。”
苏纵带着她去了山下,银子并不宽裕,两个人晃荡一整天,才总算挑到了满意的琴。苏纵背着琴,见拂衣走累了又将她抱起来。
他心里不大舒服,抱着拂衣承诺:“小丫头,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天底下最好的琴。”
拂衣的琴技很不错,小小的年纪就已经会弹不少曲子。苏纵练剑的时候她便在院子里弹琴,苏纵不懂这个,问了拂衣才晓得,她弹的曲子叫做《高山流水》。
拂衣来到青城派的第十五日,掌门总算记起来她。苏纵正练剑,拂衣照着苏纵买给她的琴谱练曲子。看到师父进来,苏纵收了剑,那边拂衣也停了手,站起来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半晌,她才在苏纵的示意下开口:“....师....师公...”
掌门点头,走过去瞧了眼那把琴:“你比你娘天赋高,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闹着不肯学。”他揉了揉拂衣的头发,极爱怜的样子,“往后, 跟着师公学琴吧。”
拂衣愣住,苏纵在一旁调笑:“拂衣,高兴坏了也得谢谢师公啊。”
拂衣总算在青城派里有了容身之地,苏纵便将她送往女弟子的居处,她趴在苏纵的背上不肯下来,软软地唤着:“阿纵,阿纵。”
苏纵将她放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得叫师叔。”
这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便很少,苏纵已经长大,掌门有意栽培他接任,常常派他出去历练。他每每回来便看看拂衣,拂衣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如春日里浸足了雨水的草木。
岁月恍然过去,他那时候以为,拂衣会这
样再无忧虑地活下去。
直至四年后的一个春日,掌门在卧房里病情危急,临终前抓着拂衣的手,喊了大师姐的名字。在场的大多是青城派的老人,听这一声名字,再加之拂衣的来历,已不难猜出拂衣的身份。
掌门下葬的那日,苏纵偕同拂衣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面。身后人窃窃私语,说的多是拂衣。拂衣转过脸,眼神惶惶地望着他,苏纵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捏了两下。
可这事却远没有尽头。
苏纵再去寻拂衣,便看到几个女弟子将她的被褥、衣衫皆扔到房外,拂衣慌慌张张地将自己的东西捡起来,却架不住那些人丢得快。他刚想上去阻止,却听到拂衣一声尖叫, 伴着重物坠地的声音,是那些人将他买给拂衣的琴摔了。
拂衣颤着手走过去,将那裂开的琴揽在怀里,手指紧紧握着,勾住琴弦勒出了鲜血。苏纵按住剑,压着嗓子吼了一声:“滚。”
还有人想争辩,苏纵索性拔了剑提在手上,抵在了面前人的脖颈上,神情凶狠:“我再说一遍,全给我滚。”
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将拂衣环住,拂衣咬着他的胳膊隐隐啜泣,末了才睁着通红的眼睛问他:“阿纵,我娘亲做错了什么呢?”
苏纵答不出,他将拂衣的手拉到眼前,小心翼翼地清理流血的伤口,答了句很无关的话:“往后别让这双手受伤了,你将来是要弹琴的人。”
拂衣抬头看着他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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