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且听钟鸣
元子攸觉得这样的萧赞很可怕,周身萦绕着死气,没有生的欲望,就像那深海的幽蓝,永不见天日。
刚才的他,虽然无礼放肆,但是那一刻,他的笑容,真的很真实,很灿烂。
元子攸自然也不知道,刚才萧赞那肆意的大笑,是他知道自己身世后,第一次敞开心的笑。
“嘶~”的一声,元子攸撕掉了衣角的布,对萧赞说:“你把手给我。”
萧赞侧头,见元子攸跪坐在一旁,手中拿着破布。
他将手藏在了身侧,说:“不必了。”
元子攸还在因刚才萧赞的话而生气,见他不肯让包扎,更是不悦了。
他起身走到萧赞的右侧,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拽过他的手,默默的包扎。
萧赞没有再拒绝,只是注视着元子攸低头认真包扎的样子,明明不高兴,为何还要替他包扎,心善?怜悯他?
待元子攸包扎好,他也没有说句谢谢,反而问了句:“武城县公为何一直跟着在下?”
元子攸被萧赞说破,却还是嘴硬,说:“我也要来城南,并非是跟着你来的。”
萧赞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没有再戳下去,他觉得这个小孩,真是有趣得很。
但再有趣,也与他无关不是吗?北魏朝野上下,有几个人能看得起他的。
性残多疑,弃城投降,背叛家国,自毁夷族,这就是世人眼中的他。
不过,看得上看不上,他又不在意。
萧赞站起身,吹了个口哨,那两只正在亲昵的马却置若罔闻。
萧赞走上去,拉着自己的马,不悦道:“别挑战本王的底线,再这样,本王就宰了你们,将你俩熏成腊肉,喂狗吃。”
元子攸听着萧赞这话,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萧赞残忍无情,也是真的。
马儿哼哼了几声,还是乖乖的离开了自己眷侣,讨好的摇了摇马尾,走近萧赞。
萧赞牵过缰绳,准备上马时,突然“咚”的一声,景明寺的钟声敲响了。
他转头看向不远的景明寺,眼中有了些异样的情绪,他看着钟楼的那口巨钟,元子攸看着他的眼。
那双瑞凤眼终于有了异样的光芒,原是同一口枯井一样波澜不动,现在终于看到了微微波影,像是天上的星辰。
元子攸从他眼中看到了那迸发出的是惊艳和期待,那是对生命的期望。
萧赞一个流利的翻身,便上了马,元子攸还没看得清楚他的动作,下一秒,都已经冲出了白来米。
元子攸一声叹息,他还真是风一样的男子,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去哪里,你永远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景明寺的钟声又撞了一声,钟声浑厚有力,穿过苍穹,欲达天庭。
那声声钟鸣,撞击在灵魂深处,招引着元子攸往那块净土走去。
且听钟鸣,高高鸣响沉重、清扬、浑厚、绵长,像是生命的章曲。
元子攸也去了景明寺,此时萧赞已经投宿了景明寺。
不过客堂师父说,寺中都是清修的僧众,不方便与俗同住,便安排在了寺院旁边的一间竹草棚里。
萧赞没有摆王公贵族的谱,而是欢心的跟着准备去寺院外的那间草棚。
元子攸上前去,犹豫了下,双手合十,对那小师父说:“师父,在下也想投宿贵寺…”
萧赞双手叠在身后,见元子攸也要投宿,目光投向了他,眼底的笑意就快藏不住了。
那师父看了看萧赞,又看了看元子攸,说:“这位施主见谅,茅棚只有一间,两位施主…”
萧赞盯着元子攸,眉眼噙着笑意,仿若在说,小孩还嘴硬,说不是跟着我?
元子攸礼貌的对那师父鞠了个躬,说:“在下只是临寺禅坐一宿,不必睡榻的。”
说完,元子攸看着萧赞,就等他发话,同意不同意。
果然,萧赞浮唇一笑,说:“武城县公愿与本王同屋而眠,自是荣幸,请把。”
两人并肩而行,仪神隽秀,一蓝一白,在这月色下如神仙眷侣。
他们到了竹棚,屋里陈设极为简洁,一张单人床,一张桌案,一个蒲团,点了几盏油灯。
房间灯光影影绰绰,虽有些昏暗,但却足以视物,墙上挂着一件蓑衣,墙角落还放着两把油纸伞。
那小师父说:“两位施主,那里有个柜子,里面有些经书,你们若是愿意,你可读读经。”
元子攸很客气的说:“多谢师父了。”
小师父走到门口,又说:“春天雨水多,若是下了暴风雨,施主便将油纸拉下来就可以了。”
元子攸依旧礼貌的作揖,说:“谢谢师父。”
房间就剩下了两人,萧赞走到了那柜子旁,用一根手指挑开了柜门。
他翻了翻柜子里的经书,散漫随意,还带着一点点的不屑一顾。
果然,他没兴趣的将柜门扣上了,然后走向了靠墙的桌案。
他坐下来,有些歪歪斜斜的靠在墙根,又随意的翻了翻桌子上的经书,眼神微凉。
元子攸突然不知该往那里坐,那桌案下的蒲团本是他今晚打坐用的,床是萧赞的。
萧赞仿佛终于想起了房间还有这么一个人,猛的抬头,盯着元子攸。
“哦…武城县公还在这里呢,别客气,坐啊。”
元子攸环顾了一下四周,萧赞叫他坐哪儿?
萧赞目光落在了那床上,心中恶作剧了闪过一个想法,不知道这武城县公有没有与男子同榻而眠过?
萧赞收回了目光,起身,抽出了一个蒲团推到桌案的对面,对元子攸说:“坐吧。”
元子攸走过去,与萧赞对面而坐,却总觉得这样干坐着,很是尴尬。
萧赞忽然发声,问元子攸:“武城县公究竟为何一路跟着本王?”
元子攸抽出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无量寿经》注解,昙鸾大师著。
“丹阳王初来洛阳,本该我朝将饮食寝居安排妥善,子攸见丹阳王未回王府…不知王爷是否对我朝安排的不甚满意…便跟着王爷…”
元子攸不知道该怎么扯圆了这个借口,说到此处便停下了。
却听萧赞接了下去:“便来看看本王是否露宿街头了?”
元子攸低头看经书,不让萧赞看到他眼中的尴尬。
这时,又是一声长钟响彻云霄,似要通往天堂与地狱。
钟声响起的时候,天上又一声巨响,雷电闪过天际,顷刻间,漂泊大雨如浪而来。
元子攸立刻起身,准备去拉下萧赞身后的油布,挡住雨水溅进屋内。
萧赞看了看外面的大雨,说:“武城县公不必费事,这雨很快就会过去的。”
元子攸说:“这么大的雨,下一会也会将你衣服打湿的。”
萧赞却不在意:“无妨。本王从军流徙,风里来雨里去的,不至于这么矫情。”
“且听这钟声,且听这雨声…”
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只余风雨穿林打叶的声音,时不时的淹没在一声又接着一声钟声里。
雨势很凶,雨水透过竹屋的缝隙漂进来,打湿了萧赞的后背。
萧赞突然起身,走向窗边,看着外头一片白雾朦胧的世界,月亮已经不见了身影,偶尔还能听见林中乌鸦的凄鸣。
元子攸跪坐在原地,看着萧赞的背影,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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