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的心里其实并不抱希望。
立在竹林中那半日,随着日头逐渐落下,如身心都坠入了黑暗中,他的内心一片绝望,再也看不到光亮。被平一指带走的不止是盈盈的身子以及东方的心脏,他带走的是令狐冲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可如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想理会。他最后想做的事情只有杀掉平一指以及他自己。
任何胆敢挡在他面前阻碍他完成这件事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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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来。”
与燃烧的火把一同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外的平一指深陷入雪地中,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就这样晕厥过去。胸前如烈火焚烧般剧痛难当,肋骨断了好几根,呼吸间满是血腥的味道,气息凌乱中,甫一开口,一股腥甜涌上,殷红的血霎时间夺口而出,喷洒在亮白的雪地上,鲜艳欲滴。
大字般躺在雪地上,平一指已经放弃了挣扎,当然,凭他此刻的伤势,要从他手中逃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并不害怕死,只是很遗憾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到头来,他竟一事无成。思及此,平一指不由一阵苦笑。
微微转动头颅,冰湖边,令狐冲一脚踢开了那些烧着的枯树枝,于是火光随着溅起的火星子一同飞了出去。
“是因为能找的地方只有这一处吗?”雪地渗骨的寒冷维持着平一指的清醒,望着不断飘雪的灰暗色的天,他一边想着对方能这么快找到自己的原因,一边感慨自己竟能死在神教圣地。脖子突然一冷,清亮的剑身已抵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刺痛中,皮肤已被剑气划了一道口子。
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令狐冲眼神冰冷,这模样是平一指从未见过的。如装着一头狂暴的野兽,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鼓动的杀意与嗜血的疯狂交错闪过。衣带被不知何人的鲜血浸红了,剑身染血,血腥的气味充斥鼻间。
看着浑身戾气的令狐冲,平一指微微皱眉,“你杀了多少人?”
手上微微用力,剑尖刺入颈项,鲜血顿时顺着脖子滑了下来。瞅着那抹殷红,令狐冲唇角微勾,入魔般的嗓音幽幽响起,“就差你了。”
平一指突然后悔了。他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能救他,不是逼疯他。是他害了令狐公子,他还有什么面目下去见圣姑和东方教主……
寒风呼啸而过,一根枯树枝经不住这阵风从堆得高高的枯木垛上滚了下来,发出细微的声响。两具尸身并排躺在木垛上,莹白的、大红的衣角上下翻飞。落了薄雪的鲜艳袍子一角已被烧得焦黑一片,从整齐断开的缺口望过去,雪白如纸的手臂隐约可见。
“东方的身体是你一直保存着,”残忍一笑,令狐冲沉声说道:“我可以留你全尸。”
眼前的令狐冲再不是平一指认识的令狐公子,入了魔的他残酷至极且身怀绝世武功,怕是这天下最恐怖之人。没人能阻止这样的令狐冲,至少活着的人办不到。
“东方教主。”他唯一能想到的,如今唯一能动摇他的,大概只有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了。
果然,嗜血的笑容一顿,令狐冲暂时没有对他下杀手。
教主的心脏一如平一指猜想的那样,没有令狐公子为其续内力,那颗心脏在运来冰湖的途中便明显越跳越弱了,到最后几乎同死了没什么两样。这也是平一指最终决定这样做的原因。教主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的心脏不死是因为令狐公子,她的尸身不腐则是因为冰鱼。
是的,教主的尸身并未腐坏。
半年前,原本鲜活跳动的圣姑心脏突然发生了变化,不仅心跳减弱生命迹象逐渐消失,就连表面也开始出现灰黑色斑。见状,平一指担心圣姑安危,便四处寻找她与令狐公子。那日在客栈见到他二人之后,圣姑的表现着实让平一指吃了一惊。
太像了,圣姑偶尔的言行举止与东方教主实在是太像了。这让平一指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可能都与教主心脏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回了一趟黑木崖,并从冰湖里捞起了教主尸身。让平一指难以置信的是,已经死去半年的东方教主竟犹如活着般半分腐烂的迹象都没有,他甚至有一种教主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鬼神之事平一指向来不信,他坚信尸身不腐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因此,他又花了几日做了一番调查,并再次潜入湖底找到了任夫人的尸身。死去多年的任夫人按理说应当早化作一堆白骨才对,可平一指见到的任夫人却只是干枯了。四肢虽现了白骨,衣衫也早就破败不堪,但身子却还尚存。随后,平一指在任夫人枯黑的肌肉表层发现了一层透明的粘状物体,紧紧包裹着那些肌肉,使其得以保存。
这层透明粘液正是冰鱼体表覆着的那层东西,平一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猜想教主身体完好无损其中定有这层粘液的缘故。
教主尸身沉入冰湖的时间与圣姑心脏被取出的时间相差无几,那之后半年,平一指也同样用冰鱼的粘液来保存心脏,可如今,圣姑心脏早已腐臭溃败,而教主的身体却依旧鲜活。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这其中与圣姑的死又有何连系,平一指不敢妄加推断,更何况他已活不过今日,又哪里有心思再想这些。
眼前的令狐冲早已杀红了眼,而且无所畏惧,一旦他离开这里出去,但凡有人阻拦,便逃不过命丧当场。平一指无法阻止他杀人,更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脱,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困在这里,用一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能困多久便算多久。
“东方教主的尸身不腐,是因为冰湖的特殊气候以及冰鱼体表的粘液,一旦离开这里,不出三日定当腐坏。”你若真的这么在乎她,那就一辈子留在这里陪着她吧。
一瞬也不瞬地盯了他一阵,令狐冲问:“遗言都交代完了?”
皱了皱眉,平一指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可曾想过,圣姑若是见到你如今这样会是什么感想?”
扯唇一笑,“她既已恨了我,就不在乎多恨一点。”
“那教主呢?”
“……”
“你曾最恨她魔教妖人的身份,说她杀人不眨眼,那你现在又如何?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身上、剑上,哪一处不是你心狠手辣的结果!”一通斥责让平一指煞白的脸陡然一红,几声轻咳之后,唇边再次溢出了血。
握剑的右手渐渐有些颤抖,平静的表象终于被打破,令狐冲的脸上尽是恨意,却不知究竟是在恨平一指还是在恨他自己。“我以前就是太仁慈!太把正邪当一回事!才会让东方绝望饮恨,弃生求死!江湖恩怨与我何干?!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我通通不在乎!倘若当初能早点明白这些,我就不会失去她!”
胸膛起伏不定,令狐冲握剑的手指开始泛白,盯着平一指,他眼中的怒意几欲喷出,“如今东方尚有一丝希望,可你竟然想要烧毁她的身子!平一指!你就是死一千次也不足惜!!!”
已经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人,也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紧握手中长剑,令狐冲面上一冷,眼看便要一剑刺穿他颈项!
“令狐冲……”
空然的犹如虚幻的嗓音陡然响起,令狐冲与平一指均是一愣。
在原地踟蹰了一阵,令狐冲才敢转身看去。
身后还是那片被冻住的冰湖,湖边堆着高高的枯木垛,垛上一白一红两个人影依旧静静躺在那里,除了被风拉扯的衣角,一切都还是刚才的样子。
天空似乎比之前更灰暗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被寒风一吹,斜斜地擦过令狐冲的脸,转瞬落在雪地上无法分辨了。一根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随风飘了过来,令狐冲伸手一抓,便牢牢握在了掌心。
青色的发带缠绕在指尖,虽然有些旧了,却十分干净。看着这根发带,令狐冲的眼神一瞬深了。
“刚才那是?”平一指已从雪地上坐起,捂着胸口重重喘息,他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
根本看也不看他,令狐冲只是盯着手中的发带。
是你吗?
是你吧。
你是想让我放过他吗?可他刚才差点毁了你的身子。
哪怕只是回想一下,看到红袍着火的一瞬间,令狐冲只觉得世界都要塌了。
青色发带温柔地绕着令狐冲的指尖飘舞,寒风吹到他面前也突然柔和起来。将发带一圈圈缠绕在掌心,勾着唇角,令狐冲终于微笑起来。
好吧,依你就是。
再回身看着平一指时,他身上的戾气已经荡然无存,但眸中寒冷的光依旧刺得平一指一个激灵。
“滚。”甩掉剑身的血,收回剑鞘,令狐冲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从今往后,不许再踏入黑木崖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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