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逃亡

“中原已无处容身，只有逃往异域，才能后顾无忧。”在客栈下榻后，徐文长关上屋门，与梦尘、紫苏二人仔细诉说自己的逃亡之策：“能用钱买到的刺客不会是高手，不过也非咱们所能力敌，唯有智取将他们甩脱，方得一线生机。”

张紫苏从怀中掏出一具小巧的圆筒道：“师父当年独自游历中原、寻访百草撰写药书时，曾偶遇仙人赠他防身至宝，蒙恩师疼惜，已将它传于我。”

徐文长拿起圆筒观瞧，不由得眼前一亮：“暗器之祖钉头七箭！东壁兄竟得遇陆压散人，仙缘不浅！”

与传说不同，钉头七箭并非如今在民间流传的扎小人巫术，而是一副上古遗留的精巧袖箭，短箭钉头、一发七矢，故有此名。

商末助阵纣王天子军的截教金仙赵公明修为之高，曾令整个西岐群仙束手无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绝世暗器击杀。在场的众多大罗金仙却无一人看清陆压袖中击出的箭矢是何样子，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绿光划过，赵公明已然摔下坐骑黑虎倒地身亡。

为赵公明收尸的仙人发现他身上仅有七处伤口，却没有了箭矢的踪影，且赵公明的尸身中有一种前所未见的剧毒，沾者立死，两名为赵公明验尸的太乙散仙当场毙命，截教群仙无不胆寒，小心处理了三具尸体才放下心。

自此谣言不胫而走，陆压散人钉头七箭的盛名甚至超过了他无往不利的斩仙飞刀，数千年来以讹传讹，令仙道武林对此物谈虎色变。

钉头七箭未必无法可破，但无一人愿意尝试，皆因失败就意味着丧命。故而仙法强如三清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修为足以抵御箭头蕴含的剧毒，身法冠绝宇内的名侠流光也不敢说自己定能躲过这催命的七只短矢。

“若以此物骤然发难，定能奏效，不过......”徐文长放下圆筒道：“钉头七箭一发击出，箭矢七日后方会复现于机匣内。而以我猜测，既要杀我三人，派出的杀手至少也有三名，以防我们分头潜逃。苏儿，此物你贴身带好，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轻用。”

钉头七箭虽是神物，不过一击杀死三人无异痴人说梦。

徐文长当年面对佣兵数万的海上枭雄汪直、徐海依旧能谈笑自若、游刃有余，然而眼下却是他一生中前所未有的凶险时刻。连横合纵、兵法韬略能够击败千军万马，但面对江湖追杀，却毫无用处。

事到如今，徐文长实则已无计可施，只不过不愿在两个孩子面前表露，令他们徒添惊慌。

“对了，我有个邻里好友陆天麟、他父亲陆守忠是锦衣卫千户，跟我父关系很好，我们可以寻求他的庇护吗？”

“锦衣卫陆炳之子吗？”徐文长闻言沉思片刻道：“也好，至少陆府守卫森严，说话还可隐秘些。”

来到陆府已是傍晚，陆守忠听家人回禀青藤先生造访，立刻中门大开亲自出迎，自有一番寒暄。

“兄弟！”人高马大的陆天麟闻讯也一路小跑，出门便拍打李梦尘的肩头：“五年不见，你可想死哥哥了！”

“麟哥，投奔你来了！”自有街坊邻里中，陆天麟、陆秋荻兄妹与李梦尘感情最好，五年未见，心中确实想念。

“你去峨眉看过小荻了？她怎么样？”在前厅落座后，陆天麟立刻询问起来。

李梦尘笑道：“她一切都好，同门都对她万分关爱。她身在蜀中峨眉、说她乐不思蜀不太恰当，不过心情是一般无二的。”

“峨眉剑仙门徒，以后见到她我恐怕都不敢认了。”

陆天麟自顾感叹，而李梦尘回头却看到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张紫苏：“陆秋荻，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李梦尘支吾道：“我当她是妹妹，你别乱猜。”

“陆大人，你我虽未谋面，但我不能害你，要对你开诚布公。”徐文长对陆守忠道：“徐某如今乃是朝廷潜逃要犯！”

陆守忠闻言自然大惊失色：“徐先生，你怎会......?”

话未说完，徐文长便摆手打断：“陆大人莫问缘由，我不愿你与家人被牵连在内。”

陆守忠沉吟道：“家父生前对先生格外憧憬，我不相信先生是罪人，既然先生今需逃亡，我愿略尽绵力。”

徐文长道：“如此甚好，我的确有一事需陆大人相助。”

晚间，陆府便有三名锦衣卫千户装扮之人登门来见陆守忠。

“三位同僚想必是得我传讯而来。”陆守忠将他们引入书房，屏退左右道：“不过陆某在任多年，为何从未见过三位？”

为首之人道：“我等直隶刘指挥使管辖，常年在外公干，故而与陆大人未曾谋面。听闻陆大人有流犯行踪，特来追访。”

陆守忠叹道：“徐先生乃当世奇人，若我父在世，天大罪名也会上书为他求情。如今徐先生即来投靠相求，我本应相助于他，但有一家老小羁绊，我只可明哲保身。”

另一人道：“庙堂之事、身不由己，陆大人你没有选择。敢问大人，徐文长现在何处？”

陆守忠道：“我府上西院有先父所建避祸暗室，他一行三人就在其内躲避，我这就引各位前往。”

为首之人摆手道：“在陆府上缉拿要犯，传出去于大人你不利，我等还是在府外截他即可。敢问大人可知他拟逃亡的方向？”

“徐文长有一至交好友，便是蒙古女豪三娘子，他欲天明前动身，北上走太原出关，寻求蒙古庇佑。”

“明白了，陆大人照常送他启程，此事便再与大人你毫无瓜葛。”三人拱手道：“我等不再打扰，告辞。”

接着，陆守忠送三人出门，走远后，书房一副古画后的暗门悄然打开。这暗室工艺极为精巧，能完全隔绝其内躲藏者呼吸之声，令内功高手也无可察觉，但在其内却有精巧器械可洞察、聆听书房内一举一动。

“蝉翼剑莫秋雨、潇南虎陆涛、银刀太保伊天仇，这三人武功平平，都是不入流的江湖客。他们的父辈或祖辈曾是名震天下的豪侠，到他们这一代不仅毫无建树，甚至令家道败落，都是不肖子孙，也难怪会身投朝臣手下充当刺客，为朝廷效力总好过打家劫舍。”徐文长低声道：“但不入流是相对而言，若是力敌，我们依旧毫无胜算。”

此时陆守忠已回转书房，脸色惨白对徐文长道：“徐先生，我依你之言，全部如实相告，可我不明白，先生你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吗？”

徐文长微笑摇头道：“知己知彼才有胜算，否则敌暗我明，他们即使公然站在面前，老朽也茫然无知，又岂有生路？陆大人已帮了老朽大忙，感激不尽。”

“岂敢，不过徐先生，你假言北上蒙古的疑兵之计连我都不会相信，恐怕也骗不过他们。先生欲往何处我不过问，但前途凶险，我已准备家中最好的三匹快马，现在启程，正好可赶城门开放，请先生一路珍重。”

徐文长拱手道：“多谢，老朽若能躲过此劫，容图后报。”

来到门口，陆天麟热泪盈眶对李梦尘道：“兄弟，想不到你竟遇此危难，哥哥我没出息，无法保全你。”

李梦尘含笑摇头：“无妨，哥哥你早回，后会有期。”

陆天麟拿出一个包裹递予李梦尘：“这是番邦进贡的西洋手铳，嘉靖先皇转赠我祖父，此物威力无匹，兄弟你带好防身。”

李梦尘掏出火铳观瞧，这件火器形似普通的燧发手铳，其实是去掉枪托的大膛喇叭口短管猎枪，装药量比手铳多出许多，且所用并非铅弹、而是用绒草包裹的铁砂，虽不能及远，近处却威力巨大。他将火铳收好后，陆天麟又低声道：“兄弟，若你们真要北上蒙古，哥哥倒有一个想法。”

李梦尘眼眉一挑：“大哥请讲。”

“你还记得当年跟咱们相邻的齐云舒吗？”

李梦尘悠然一笑：“怎会忘记，说实在的，我跟他的关系比你和小荻还好上一些。我此次回来见齐宅人去屋空，正有些失落。”

陆天麟道：“你走后不久，他们便举家迁往太原府，那里是北上蒙古的边关之地，你何不去投奔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童年好友齐云舒之父流云居士齐笑痴是江湖上成名高手，若有他庇护，对付三个寻常刺客不在话下。

“多谢大哥指点，后会有期！”

黎明前星月无光，是一天中至暗时刻，三人牵马徒步，摸黑赶往城门。

“先生，那三名刺客若是暗中跟随却如何是好？”

徐文长微微笑道：“做贼心虚，他们看似是官府缉拿犯人，实则乃见不得光的暗杀。京城不比边陲小镇，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一旦作为夜行人被高手发现，一切秘密都会暴露，他们没这个胆量。”

此时三人走到了毗邻什刹海东侧一座五层高楼名为珍珑楼，珍珑楼是京城最为雅致的会所，除了汇集南北珍馐之外，还经常聘请秦淮、苏杭等地名伶或是出名的戏班前来表演，每日均是高朋满座。不少名流雅士也喜欢来此聚会，琴棋书画、吟诗答对。珍珑楼还时常承接各式盛会，每年除夕、元宵、端午和盂兰盆会的焰火庆典、教坊司花魁大会等等。

徐文长走到楼前忽然听下，看着这华灯初息之所道：“京中有五、六名大罗金仙长居坐镇，各路高手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过这些人加起来，威名也比不了这珍珑楼幕后东家、中原独一无二的守护神。每当她在此悠居之时，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并蓟之地也无邪魔外道胆敢兴风作浪。”

接着，他回首对李梦尘道：“梦尘，你是我平时遇到唯一与我一样向往异域文明之人。中原以外天地之广袤远超你所能想象，为师一生落魄，没能周游列国、极尽逍遥，你千万不可重蹈为师覆辙。你是我半徒半友的忘年交，与你分别我心下万分不舍，但愿我们还有机会在海外相遇。”

李梦尘闻言惊疑不定：“老师，您在说什么！”

徐文长道：“我与苏儿父女连心，况且聚少离多，她原与我共对磨难，我又何忍将她推开。但你不能被我无端牵连，你现在就去敲门，说明自己的身份，珍珑楼中人定然收留。即便她不在，此地也没有宵小敢越雷池半步，可保你无恙。”

“不行，我怎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事！”李梦尘急道：“再说，老师您为何不能一起入内避祸？”

徐文长摇头道：“你人轻言微，生死本无关紧要，只要装聋作哑又有庇护，没人敢再为难你。但我不同，我一日不死、无论李后、张居正，还是另有旁人，总要寝食难安。而这楼主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从不挂怀一人生死，若得知此事，她权衡轻重，多半会袖手旁观。”

李梦尘闻言默然，其实徐文长若只为保全性命，随意投奔城中一位仙人即刻高枕无忧，而他现在甘冒风险逃亡，更多是为将这一桩丑闻彻底隐藏，尽心竭力保护着欲取自己性命之人，只为社稷稳定。

已然为万民付出了一切，徐文长初心却依旧未变！

“老师，您不必再说了。”李梦尘目光坚定看着徐文长道：“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您控制不了。我虽身手不济，总要强过您和紫苏，我决意随行保护你们。”

“痴儿，既有侠肝义胆，更应留有用之身，来日造福百姓。”说着，他将数年来随身携带却从未打开的长条包袱递给李梦尘：“这是我徐家先祖偶然得到的传世之宝湛卢古剑，在我身边并未大用，我与苏儿都不通武学，还是由你佩戴为好。”

看着李梦尘接剑时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徐文长叹道：“也罢，我师徒三人就此一路，同生共死。”

（第五章：逃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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