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爷。”
五月份还不到小满的某天,下起半雾半雨,喜来眠刚打烊,三月站在略凌乱的桌椅中央突然站定,看着门口,轻轻这样喊了一声。她白发在带雨星的风里沉甸甸地飘起几丝,桌椅的木腿在她周围交错重叠,她像只困兽。
正靠近门口擦洗桌面的吴邪听到后浑身一僵,经年没有过的汗毛倒竖感再次回归。
她喊吴三爷。
不是小三爷小佛爷。不是吴邪,是——
吴三省。
吴邪没能做到直接转过身看向三月视线的终点。而是抬头去看声音的源头,未曾想眼见着三月的眼睛猝不及防糊上了一层雾气。
吴邪往旁边挪了半步,她的视线也跟着他挪动。吴邪觉得不对,在后背已经发麻到刺痛时才下定决心,迟钝地回过头看向喜来眠画框一样箍着满园美景的门口,结果空空如也,只有雨雾舞在地面上,土壤成深色。
“阿淳?”
除黑瞎子和张起灵外大家还是习惯叫她阿淳,吴邪转过身来又与她对视,听到那声“吴三爷”的冲击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对面人的异常,此时再看就再明显不过,于是放轻声音叫她。
没有回应。她还是盯着吴邪,半晌,呢喃了一声:“你……”
随后又安静了,她突然就收回视线转身往卫生工具间走,拉开门弯腰找着什么,吴邪同时倒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三月刚才的眼神迷茫得骇人。吴邪事后回想自己是怎样在这个复杂至此的人眼中确凿地判断出“迷茫”这种情态的,毕竟曾经那个还是杨淳的她,与迷茫二字似乎没有丝毫的关联。
直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记起当年注满霍家院子的阳光。
吴邪是见过她这种神情的。当时有一个人对吴邪说:“带我回家”,而不是对她。
“阿淳?”他于是更急促地朝她背影唤道。
“嗯?”三月回过身拿着块抹布走来,弯腰去桶里投了水开始麻利地抹桌子,见吴邪不说话,看都不看他,低头边干活儿边用玩笑口吻说:“有事说事,没事干活,我现在可是老弱病都占,你忍心杵那儿看我自己打扫么。”
她的语调,表情,完全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刚才在喊谁?”吴邪问。
“喊谁?”三月抬头环视四周一圈,手里的抹布翻个面又低头继续擦,笑道:“你这什么耳朵。我刚才没说话,不是你在叫我吗?”
她的表现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三月是偶尔会恶作剧,但她绝不会用吴三省来开这种玩笑,一时间几十种可能性在吴邪脑海里交错,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残留的蛇毒作祟,幻境卷土重来了。
直到拉着杨淳去电脑前查了监控,确凿无疑,不是吴邪的幻觉,刚才的事真真切切被拍下,而且门口在此事前后半小时内都空无一人。
吴邪叫来其他人又看了监控,说明情况,大家担忧的目光顿时全砸在三月身上。那段几十秒的视频被反复回放,最终都觉得三月是出于某种原因把吴邪认成了吴三省。可她本人不明所以,对此毫无印象。
“他和他三叔是有些像。但多少年了,离这么近,我不可能看错。”三月说。
“把小哥叫回来问问吧?她这身体现在一点儿都马虎不得的。”云彩说话时担心得眼睛没离开过她。张起灵前天就去巡山,应该正往回走,赶回来不用多久。
“小哥他……“三月接着说,声音突然极轻也极平静,像耳语:
“还有不到半年。你们替我去接他吧。”
离得近,所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吴邪咽了口口水,眼睛离开屏幕转身去看她,果然,又见到一双迷茫到水汽蒸腾眼睛。
————
没有等张起灵回来,解雨臣联系好医生,三月直接被送进北京的医院。做了成堆的检查,几次抽血后她脸色变得很差,最后终于查出真是精神上有了问题。好在看着吓人但没大事,她是因曾长期精神药物滥用损伤太大,加上常年紧绷至临界的神经如今突然放松,短时间无法负载,导致偶尔的精神恍惚错乱。
这个情况,西药是坚决不能再吃了。尘埃落定后她一年到头不生病的日子本就不多,大病没有,可春咳嗽冬胃痛,换季流感,一次没逃过。成堆的小病起源都是体弱,没得根治。最近好不容易康健了一阵,熬药的陶罐刚歇了歇,没想到又添了个这毛病,只好继续成天大量地灌中草药。
她的恍惚持续了几周。每次发作,那样的眼神都让身边人看着心酸到舌尖发苦,尤其有一次在后厨,她和张起灵对坐着削芋头,突然她就停下动作,低头看着手里的刀,又用那样轻又平静,像羽毛落池水的声音和张起灵说:
“你别再让我梦到你了。我没法怪你,但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从没觉得长白山有那么冷。等你出来你还要知道要杀吴邪的人是我,那你对我……”
她总是在颠倒错乱的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清醒。那时她“你”字一出口就一皱眉,眼里的迷雾散去,头脑正空白,就看见对面张起灵脸上有半丝情绪由平静飘向悲哀几毫厘,又飘回。
期间所有人对她的关注密切到活像看护新生儿。吃完饭散个步,小满哥都被吴邪派去跟着她,她看见自己脚边一脸沉静的大德牧时哭笑不得,问吴邪:
“这是散步,还是放羊?”
所幸,在张起灵采来和张家的各式药物帮助下,她恢复的挺快,几周后错乱的症状再也没有过,只是精神不济。结果这么个养国宝似的照看法,赶上五月一次降温,还是又感冒了。
三月抵抗力差到已经发不起高烧,低热一直不退,加上药喝多了,更加吃不下东西。胖子云彩顿顿变着法儿地做菜,指着她好歹多咽几口,可鲜香的刚下肚就胃疼,寡淡的,服毒似的往嘴里送几筷子就吃不进了。她那双越发真实地变得温和的眼睛也被低热折腾到惺忪,白天盖着小毯靠在躺椅上半梦半醒时,像喜来眠门口那只午后打盹的白猫。
于是眼见着又开始消瘦。本就肤白发白,又裹在宽松衣服里,都觉着一个看不住,她就要给水汽携着蒸腾去那九条瀑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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