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足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该能跑能跳?谁放着康健的脚不看,爱看裹出的猪蹄!谁再谋着给她裹脚,我先将他的脑袋裹上一裹!”
事发在三月来齐王府一年后。
当天,府里一个家丁碰上三月又和齐小少爷在踢毽球,嘴闲,诚心逗她,问她挺大个姑娘了,这怎么还不裹脚,踏着两只小船儿走路?你不羞,养个大脚丫头,府里可替你羞!
三月闻言,不答话也不踢了,两脚并紧悄悄往裤管里藏,头如刚进府时那样低下来。可小少爷在家丁话音刚落就皱了眉,放低声音和声与三月说:
“没事。你抬头。”
随后牵着三月挡到她身前,心一横,教养也不顾了,温和的声音猛地一转,梗着脖子冲家丁厉声斥责起来,吼出上述大不敬的话。
三月听得脸上发烧,心脏也如大地崩裂,眼睛一开始慌得在地砖上乱游走,最后,在他故作严厉地声音里竟莫名平静下来了,下巴被他的声音牵引着,一寸寸抬起,等有了向前看的勇气时,第一眼见到的是护在自己身前的小少爷乌黑的长辫。
辫稍儿的墨绿穗子随他激烈的声音颤动,在她眼球中晃出细碎的绿影,仿佛扫在心上,痒得她发抖,暖得她想哭。
这一句“裹出的猪蹄”可是把府里女眷得罪了个遍。竟当众议论女人家的小脚,可谓礼数尽失,齐小少爷惹素来温和的额娘生了气,可一提起裹脚,小少爷就要犟嘴,最终额娘觉得这孩子实在该好生管教,一狠心,罚他去跪一夜的祠堂。
小少爷不认错,也不反抗,默默走进祠堂,往蒲团上端端正正一跪,竟跪出未来王爷的风度了。下人关了门,阳光如一只在他背上涉水而过的鹿,随门缝缩小,橙黄色均匀隐没在祠堂陈红的主色中,步步不留痕。
夜里二更天,冷得人骨缝发凉,小少爷正迷迷糊糊,听见一声轻轻的落地声响,随即姑娘家那熟悉的剪影被烛光画在地上,一飘三摇。小少爷回头见到三月着实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三月明白他疑惑什么,未等他问便答:
“翻墙来的。”
“你还会翻墙?”小少爷瞪大了眼。
“以前太饿,偷过红薯。”
“竟是这样。你看,你要裹了脚,哪里还能这样翻墙来陪我?凭什么都逼着你改自己的身体,没人问过你半句想不想?大人全不通道理。”小少爷说,顿了几秒,神色却突然一肃穆,又说:
“当然,我不会让你再挨饿的。我不是大人,我不会逼人不会骗人,你信我。”
三月不说话,只盯着小少爷看,看了许久。
小少爷看她那眼神越发不对,有些无措,眼见着她眼睛越来越红,随后她身体像在竭力忍耐什么,轻轻地颤,连颤抖都不敢太大幅度似的。小少爷实在不知这是怎么了,思来想去,试着小心翼翼将手搭在了她肩上。她在他碰到她是更厉害地抖了一下,一下子又低了头,这才哽咽着“嗯”了一声。
一开口,一滴豆大的泪同时从她眼眶中掉落,蒲团砸出一声闷响,浸湿一个圆点。
四更深时,额娘毕竟心软,心想小少爷从小多金贵地养着,这种罪受得少,天这么凉别冻坏了他,于是忍不住去看望。谁曾想她悄悄开了祠堂门一看,只见两个孩子已在蒲团上睡着,小丫头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齐小少爷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两人身上,相拥得很紧。孩子的面颊都映着飘忽烛光,偌大的祠堂只那一小块地方有体温和红烛织出的暖,暖得额娘嘴角不禁勾起,又默默看了许久,最后吩咐下人抱了床被子来,轻手轻脚给两人盖上,掖掖被角,又出去了。
后来出了祠堂两人更加的好、后来踢腻了毽球两人还踢蹴鞠、后来小少爷老带她跑出府玩儿、后来发现她爱吃糖葫芦小少爷就老偷偷给她买、后来,后来、后来……
后来就长大了。
长到十八岁上,小少爷才猛地发觉三月不止是三月了,她原是个姑娘。
很漂亮的姑娘。
这个认知是在十八岁夏天的某一天突然出现的,来得突然。那天厨房给小少爷端去一碗冰镇的樱桃酥酪,算得上稀缺零嘴。小少爷知道三月好吃口甜食,一口没碰全给她端去,坐在她屋里的床沿上看她小口小口吃,凉得也是享受得,她那双色浅的大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带了向上的弧度。
好漂亮。
小少爷突然听到自己脑海里有这么个声音。
她是很漂亮,从小就漂亮,但作为朋友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也就从未带着像这样欣赏的意味去看她的脸,仿佛看额娘房里那价值连城的白釉瓷瓶。
特别当那润红的唇,含着勺上那半口樱桃和乳酪的时候。樱红的乳白的,略过那冻得更红的舌尖,咽下后还有乳酪和水沾在唇边零星几点,被她很快地舔去,舌尖如生灵一般很快地一闪,在他眼中留下一点散不去的红。
小少爷看她看得痴了。
三月也大了,虽是与他如此亲密也知道了该羞,被看得不自在,三两口吃完樱桃酥酪,放下琉璃小碗,偏过头去不看他,佯装正色地问:“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小少爷认认真真答。
三月不说话了。他只看得见她的侧脸了。因故意偏过头去,她脖颈的线条显得很流畅修长,小少爷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失礼,还是愣愣地看,直到一抹红攀上三月的耳尖,仿佛酥酪将自己的红涂抹在了她耳上,也仿佛鲜樱桃挂在枝头。
小少爷看着她的耳朵,却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竟发现更是烫热得厉害。
大白天亮,小少爷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最终带着空碗从三月房里落荒而逃,仿佛小贼。
一种从未有过的,猫爪挠心的感觉,从此在他与她见面的每一次中出现。不见她时,更是从痒化成疼,疼得发麻了便又痒。见到她后总缓和些,可小少爷慢慢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再是与她玩闹吃零嘴,所以更加的烧心,煎熬可又每每笑着煎熬。挺聪明的一个少年郎,发呆时的神情竟开始显得像个痴儿。下人见小少爷神色奇怪,也暗暗揣摩,但谁能想得到他正思念回味着的,是一个一天见得上无数次,熟悉如自己影子的人。
这竟还用思念。这思念竟还浓如乳酪。
他觉得自己从眼神到想法都变得那么那么脏,脏到想她都是玷污了她,可还止不住地想。她在他身边他想牵她的手,他再看不得她吃樱桃,他会很想……尝尝那酸甜果汁浸过的唇瓣是何滋味。
于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在三月这儿怯了.装得很好,什么逾矩的话都未曾对三月说出口,仿佛依旧只当她是最好的朋友。
爱意便只在三月每次背过身时,借他的目光来淹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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