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一天深夜。
在破出租屋里,黑瞎子百无聊赖地喝着啤酒,身边已扔了不少空易拉罐。
一盏灯都没开,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的星点暗淡路灯,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挺舒服的光线,四周的一切,就是漂浮的灰尘都能被他分辨的一清二楚。
他所在的地方藏在纵横的违章建筑深处,很适合藏污纳垢。蜂巢一样的房间中住的都是赌鬼嫖客一类的人,楼下总徘徊着站街小姐,手中的女士香烟把楼道熏得烟雾缭绕,用她们媚气而麻木的眼睛注视着经过的男人,寻找下一个主顾。
墙壁隔音很差,黑瞎子转眼间又喝完了一罐啤酒,把空罐往地上一扔,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让人烦躁的欢爱声,又低头看着身旁的那把黑金古刀,默默爆了句粗。
戳煞爷娘的,还真是命里和富贵犯冲。这趟的报酬没拿到就算了,现在明明手边就放着个价值连城的龙脊背,他竟然还是只能缩在这种鬼地方。不行,得问哑巴要笔跑腿费,但愿这失忆老人别再忘记银行卡密码了。黑瞎子想着。
“咚咚。”
就在他盘算着该敲诈张起灵多少好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黑瞎子有少许意外,但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也就大概猜到了来者。
怪就怪他这张脸长得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每次从楼下经过,总会被那群穿着暴露的女人盯着看,还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调笑。其中有些一直接不到客的,夜里不堪寂寞,也不是第一次主动找上门了。
这种情况开了门后会很麻烦,黑瞎子干脆如往常那样装死,等着那人失去耐心后自己离开。可这回,门外的人竟然也没说一句话,不知是不是想玩儿那种一开门就措不及防扑进男人怀里的把戏。
敲门声又响了两遍后,终于停了。黑瞎子原本还以为那人放弃了,可令他实在没想到的是,没多一会儿,他的门锁就开始“咔哒咔哒“响。
黑瞎子发现了不对,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几秒钟后,锁被生生撬开,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门外闪身进来,关上门后背靠在了门板上,脱力一样用手向后撑着门,但还是腿一软,慢慢倚着门板向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朝着黑瞎子低低地笑,喊了一声:
“黑爷。“
她后背蹭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一片血迹,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
是杨淳。
她没有食言,她来找他了。可是,不应该是这副样子。
黑瞎子顿了一下,下一秒就站起来踢开脚边的易拉罐冲了过去,半跪在她面前,挽住她的胳膊扶住她,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口问道:
“伤口在哪儿?“
杨淳竟然还是在笑,笑声配上她满身未干的血迹,甚至有些瘆人:“别紧张。不是我的血。
黑瞎子正要接着再问,一凑近却发现她身上除了血腥味外,还有另一种刺鼻的味道,眼尾也勾勒着一抹不正常的绯红色。
“你喝酒了?“他道。
杨淳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询问,轻声反问道:“为什么不开门?”
还没等黑瞎子回答,她却又自言自语起来:
“也是,也是……换我,我也不让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进门。”
“黑爷,我问你个事儿。“她轻轻打了个酒嗝:“你杀人的时候,心里什么感觉。开心?愧疚?或者干脆麻木?”
黑瞎子知道绝对是喝醉了,也不知如何回答,想着现在也问不出什么,就扶着她在门上靠好,自己准备起身去拿医药箱。杨淳发现了他的意图,却直接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
“不许走。听我说完,再不说我就真的要疯了。”
黑瞎子叹口气,抓住她的手想让她先放开,却发现她使了很大的力气,他也怕太用力了弄伤她,一时间还真脱不开身。
她随后稍微直起了些身体,重量都压在了黑瞎子后颈上,两人的距离变得很近,语调里带着醉意: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看着他们逃跑挣扎,求我不要杀他们的时候,是真的觉得很舒坦。我不是什么都掌握不了的,我的手里还捏着人命,管你有滔天权势,是生是死也全是我说了算。黑爷,你能明白吗?那时候我就是神啊。”
“可你猜怎么着。每次我下了手,被我弄死的人不动了,血喷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又会冷静下来。再然后,我就开始犯恶心。我不知道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看着那些人的尸体时也会后悔,但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停下来。
“让我正常的活着或者彻底疯掉,都行啊……可它为什么就是要让我卡在中间,被撕裂成两个人,疯完了还要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我自己做的恶,又什么都挽救不了。
“我照镜子时看着自己这张脸,总会在想会不会三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其实是只恶鬼,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可是,鬼不会想家。”
“黑爷,你当这些年我就不会痛么。我想回家,我想看大娘画糖画,想吃你买的糖葫芦,想跟你在院子里过招,想跟你们再去下斗……这些年来我离你最近的一次是在西湖边的茶馆里,那时你在和别人闲聊,我做了易容,就坐在你旁边的桌子上,距离不到半米。当时为了控制自己不回头看你,我只能一直把开水往手上倒。”
“我总在想,你要是忘了我该有多好。可我又不甘心。你知不知道每次看着你满世界找我,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我一直在等,等你也不在乎我了的时候,那我就能安心去死了。但我又怕……怕我真的等到那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说出这些话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到了最后,几乎就剩了些气声。可黑瞎子听着听着,却觉得耳朵被这些话震得嗡嗡作响,把杨淳的手捏得越来越紧,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自己养大的小丫头是什么样,他难道不清楚吗。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张起灵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在受了那么多折磨后不告而别,他怎么能忘了她一定比自己痛苦几百倍?
他先前竟然还有脸去怪她。
说好的要一直保护她的,说好的要让她能脱离开一切血雨腥风,在他打造的温室里平平安安地生活。可这就是他的成果,看着一个干净得让人生怜的姑娘被逼成了如今沾满人血的模样,又什么都做不了。
黑瞎子真的不知道他还能对她说什么。
杨淳说完后也沉默了下来,就那么看着他,眼周被酒精染红,眸子里带着迷蒙雾气,仍像从前一样盈着一汪秋水,被风吹拂过一般,细细发着颤。
良久,她松开了他的脖子,竟然又把手伸向了他的墨镜,慢慢将它取了下来。
黑瞎子没有躲,只是在墨镜被除去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意识不清醒,他完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听了她的话后,他没办法去拒绝她的任何举动。
可他显然还是低估了一个醉酒的人。他感受到她开始慢慢向他靠近,距离早就低于了正常的范畴,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
“黑爷。”她突然轻声唤了一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与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嗯。”
“黑爷。”
“我在。”他不厌其烦地回应着。
“黑爷,“她的声音开始接近呢喃,像是怕惊醒什么似的:
“我好想你。”
话音坠入黑暗,四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手再次覆在他的后颈上。黑瞎子看不见她的举动,所以直到感受到了格外浓烈的酒气和嘴唇上什么温软的东西,他才意识到不对。
杨淳竟然将唇瓣凑了过来,要去吻他。
黑瞎子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强压下想睁开眼睛的欲望,还是在最后一刻偏过了头,唇瓣短暂地相触,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最终那一吻还是蹭过嘴唇,落在了他的嘴角,唇瓣上的余温却久久不能散去,一阵阵磋磨着他的理智。
“你喝醉了。”
黑瞎子不知为何有些气喘,声音低沉地道,把她推开了些距离,从她手里夺回眼镜重新戴上,动作坚定得像是怕自己后悔。
力气有些使大了,杨淳的后背撞到了门板上,发出”砰“地一声轻响。
她稍微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缓过来后竟又轻声笑了起来,不知是在笑她自己,还是在笑黑瞎子:
“你看,果真是这样。我已经脏透了,脏到连你都会嫌我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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