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间过去的很快,黄昏来临后,骄阳落下,随着温度骤然下降,路灯和各家各户门前的红烛都开始亮起,带来风格大不相同的光明。白天庆典上嘹亮的长鼓声似乎还在耳边响着,但渐渐被夜幕压了下去。
盘王节正式的种种祭祀活动已经结束了,傍晚以后,外面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寨子里的广场中央点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没完全烧起来,火舌慢慢地舔着木柴,发出噼噼啪啪地爆裂声。年纪各异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家里,而再次走出家门的人,换成了穿着盛装的瑶家姑娘和小伙子。
夜晚是属于青春的时光。
这其实才是最值得期待的环节,按照习俗,男女青年会在这时候对唱山歌,配合着跳长鼓舞,借机会互相定情。但如今这批年轻人早已不会那些古老的活动,索性就相聚在一块,支起音响,空出了场地,想去的都可以上去表演。这样的方式倒比按部就班排练过的演出有趣得多,大家互相嬉闹怂恿着上前唱歌跳舞,气氛好不快活。
天完全黑下来时,火也烧旺了,人们围着篝火坐了一圈,也没有搭舞台,有几个姑娘就开始在篝火前的空地上跳舞,头上璀璨的银冠和火红的裙角,不断摇曳翻卷着。
他们这些外乡人,一个个也都换上了瑶装,终于不再显得格格不入。胖子除外,因为村里实在找不到他穿得下的衣服,他只得套着件T恤衫坐在他们中间。
杨淳则被云彩拉进了女孩堆里,一帮姑娘叽叽喳喳地用瑶语和汉话掺杂着夸赞着她,麻雀一样闹腾。远处的小伙们听到这边的喧闹,也偷偷伸长了脖子来看杨淳,瞄到一眼后,眼底无一不闪过惊艳,又红着耳朵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倒弄得台上的表演没什么人看了。
云彩在一边笑得很开心,是她打扮的她淳姐姐,赞扬似乎也就有她一份。胖子就坐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笑颜如花的云彩,跟着嘿嘿傻笑。
不久前,杨淳打扮完毕,被云彩推出房门的一瞬间,他们一众人看呆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不得不承认,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很容易让人霎时惊艳。
杨淳本就是少数民族的长相,一身瑶装格外适合她,显出些平日被掩盖住的风情来。她平时并不刻意收拾打扮,而如今画上了妆,含笑时眉眼间蓄着温润春水,琳琅的首饰和鲜艳衣着,衬得她身材窈窕肌肤雪白,恍惚间竟像画中人走了出来。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头发,云彩就没能给她戴上繁琐的头饰,任长发披散下来,倒别有一番味道。
杨淳到巴乃后的状态,与在蛇沼时已大不相同,整个人明显松弛了很多,甚至经常能跟着胖子和黑瞎子开开玩笑。吴邪如今已不敢说自己看得出她笑里几分真几分假,但还是会为那样的柔和神色一时心软。如今这样的打扮又让她比平日多了些少女气息,一颦一笑间,好像她本就只是个十八九岁的瑶家姑娘,没有深沉心思,更没有沾过人血。
瑶族歌舞欢脱活泼,但加上广场上的音响质量太差,歌声鼓声透过电波传出来带着不少杂音,听多了难免觉得有些吵闹。
杨淳好不容易摆脱了格外热情的姑娘们,揉了揉太阳穴,手里拿着两杯瓜箪酒坐回了他们中间,把其中一杯酒递给了黑瞎子,朝他笑了笑,看上去兴致格外好。
黑瞎子接过酒杯后,却示意她站起来,把她拉到了胖子身后远些的地方坐下,让胖子庞大的身躯在前面把她遮住,才坐在她身边喝起了酒。
杨淳有些疑惑:“做什么?”
黑瞎子朝着对面的方向怒了努嘴:“喏,那边有几个货,眼珠都快掉你身上了。”
“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但老子看着不爽。”黑瞎子接道。
说完,他又不解气一样揉了揉杨淳的头顶:“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在外面别打扮那么好看,要是被哪家小崽子看上了,我就把你锁屋里,再……”
“再把那人腿打折。”杨淳打断了他,接道,也喝了口酒:“这句话你从前至少念叨过一百遍了。”
她随后对黑瞎子指了指自己的脸:“别给这副皮囊骗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要不是长生,现在早就人老珠黄,你竟然还想着给我挡桃花。”
“我就是不乐意看自家白菜被别家猪拱,和年纪有什么关系。”
杨淳给他的话逗笑了:“照这么说,我难不成要孤独终老?”
“你不还有我,我们呢吗?”黑瞎子指着自己的手指随即又转了个方向,指向了张起灵。
杨淳闻言,“嘶“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嘴角的笑中带了些狡黠:
”这样啊……那也行。昨天云彩还说我和小哥像一对呢,要不,干脆我跟了小哥,让自家猪拱自家白菜,黑爷您可还满意?“
黑瞎子伸出手就要去弹杨淳额头,被她向后一仰躲开了:
“你他妈敢。“他道。
“我有什么不敢?你是能关得住我,还是能打得折小哥的腿?“
黑瞎子一时间给这小没良心气得几乎吐血,暗自舔了舔后槽牙。半响,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比流氓,她哪儿比得过他。
“行。我跟你算笔账。“
黑瞎子作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掰着手指头数起数来:“是谁把你从四阿公那儿捞回来的?小时候谁管你管得最多?谁总上街给你买东西?你的功夫是谁教的?还有,几个月前,是谁撕了面具把你揪出来的?“
“好像,都是黑爷我。“
“你非要从我俩中间选一个的话,怎么算都得是我。这么大的养育之恩,不以身相许,说不过去吧?再说,我以前好歹算个满清王爷,你嫁了我可就成了金枝玉叶的小福晋,稳赚不亏。到时候和你办个旧式的婚礼,金龙耳坠满绣朝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五世其昌,洞,房,花,烛——“
他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边说边不怀好意地笑着,朝着杨淳倾过身子,越凑越近。
杨淳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住,一把推开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瞪了他许久,才终于憋出来一句:
“老不正经。“
“是啊。老不正经配人老珠黄,正合适嘛。“
黑瞎子看着面前腮上浮现出轻微绯红色,还咬牙切齿的杨淳,演不下去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越笑越猖狂,直到杨淳作势要把杯里的酒泼到他身上,他才举手投降,安静了下来,大大的笑意却还挂在嘴角。
他这时心里的想法,其实与表现出来的大相径庭。
现在的杨淳与他的小三月,相差已经太远了。杨淳对人对事不论是不是演出来的,总是温温和和,波澜不惊,黑瞎子也在这段时间里慢慢意识到,她的那种温柔其实来自更深一层的极致冷漠,万事不关己,并且还以此来压抑住真实内心的那份疯狂。
而这段时间与自己在一起时,她似乎才真真正正成了个有血肉的人。她脸上不再只有弧度不变的微笑,而是也会表露出俏皮,嫌弃,或是半真半假的愠怒。最重要的是,这样偶尔的生动,只会对他一个人表现出来,就好像她心中那个还留存着色彩的角落,只是属于他的。
幸好。
不论如何,至少他知道当年的三月,还是在杨淳身上存在的,只不过她无法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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