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淳自然不知道黑瞎子是在想这些,看了他一会儿,又像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气势不能输似的,收起了多余的神情,又换上了微笑,重新坐了下来,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老不正经,口无遮拦。她却又在心里暗暗把他骂了一遍。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这人怎么说得出口?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吗?况且,明明是拿来怼她的话,为什么说出来时还要装得那么认真。
她作出一副专心看表演的样子,心绪却已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脑海中竟然不可控制地出现了她曾在斗里见过的那种满绣朝服和点翠花冠,又被她自己把那影像强行压了下去,还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面上神情不变。
杨淳啊杨淳,你不是能演吗?现在是怎么了,一番玩笑就能让你乱成这样?她心里对自己嘲讽道。
夜里没有灼热的太阳,取而代之的是篝火烫热了空气,迎面朝人群扑过来阵阵热浪。年轻人的活力很充沛,广场上仍然一片欢腾,但上台表演的人却渐渐少了,每段表演之间的间隔开始越来越长。
黑瞎子果然没能安分多久,这时看着篝火前的空地空了很长时间,又凑上来揽住了杨淳的肩膀:“哎。要不要上去玩玩?”
还没等杨淳开口,他却已经一转身走远了,一句话没多说,步伐很快,身影淹没在了远处的黑暗里,弄得她不明所以。
吴邪他们发现黑瞎子离场,也有些奇怪,转过头问杨淳他要去干嘛,她也只能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却没想到黑瞎子五分钟后就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
离得太远,杨淳看不清那是什么,直到他走到离篝火近些的地方,她才分辨出那竟然是小提琴包。
“你竟然还把琴带来了?”
“本来就说好是来旅游的,不带白不带。”黑瞎子回道,拉开琴包拿出块松香,开始把它在琴弓上反复摩擦。
黑瞎子本来个子就高,现在大部分人都围坐成一圈,独独他站着,顿时格外显眼。寨子里的人想是没见过别人拉着洋玩意儿,渐渐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悉悉索索地议论着。
松香上得差不多了,黑瞎子又把小提琴架到了脖子上,拧动弦轴开始调音。他的动作很熟练,哪怕很久没拉,音跑得有些厉害,他也没一会儿就全靠着听力把琴弦一一调准了。
“那支舞,没忘吧。”
黑瞎子一边最后校准,一边笑了起来,低下头问杨淳道。
现在杨淳彻底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也不禁有些失笑,刚才被他过头的玩笑激起的些许不悦,不知不觉地被脑海中一些美好记忆冲散。
也罢,陪他玩儿一回。
她心道,站起来整理了下裙子,在吴邪一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向了篝火,站在了人群中心的空地上。
虽然不知道她要上去干什么,胖子还是傻眼了一会儿后,开始拍着手大声地叫好,吴邪也跟着他喊起来。围观的人成功被他们带动,欢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黑瞎子往里走了几步,站得离她近了些,随即架好琴,忽然拉出了一段很高昂的旋律,一时间盖过了其它所有声音。这起到了定场诗一样的效果,周遭给琴声一惊,很快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候着这些外乡人的表演。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黑瞎子自己却跑了一瞬的神。
他将要拉的这支曲子,是当年三月母亲教给三月的。这是支从未面世的古舞曲,唐代风格,却不知为什么会被一个苗疆女人学会,并且教给了她的女儿。曲名三月也不知道,她只是听母亲在跳这支舞时,嘴里念过零星几句歌词。那词写得倒是很不错:
“南国有佳人。”
“翩如兰笤翠。”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曾经多少次,他在葬着她娘的那片溪谷,像现在这样拉着琴伴奏,看着他的小丫头在碧水蓝天间起舞,舞姿蹁跹之际,桃花瓣伴着她纷飞。
她小时候说,娘亲告诉过她,只要用陶埙吹起这支曲子,她就会知道是她的女儿在想她了。黑瞎子眼见着三月从儿时能用陶埙吹出这支曲,到长大后回忆着她娘亲的动作,把舞步慢慢复原了出来。最后,黑瞎子为了她拿出了许久不碰的小提琴,听着埙曲的旋律,用琴拉出了这支曲子。
自此,为这初长成的南国佳人伴奏。
如今琴还是那张琴,人仍是那三个人,其间种种却已不是物是人非能够概括。
小提琴的旋律在短暂激进后,又直直坠落了下去。待音调落入谷底的那一刻,杨淳就像只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忽然振翅而飞,翩翩起舞。
那支曲子的旋律很特别,能听出古曲的韵味,又与呆板的宫廷音乐大相径庭,时而像高山流水,时而又是小溪潺潺。杨淳就随着乐声时缓时急地舞动,眼波随着动作流转,异乎常人的柔韧和轻盈,让观者忍不住发出一阵阵惊叹。
其实懂音乐的人能够听出来,小提琴的音色不算太适合这样的旋律,毕竟一中一西,韵味难免违和,但黑瞎子偏偏把它拉出了自己的味道。
一个跳古典舞,一个拉西洋琴,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米,中间却像隔了一条鸿沟。也许,就像黑瞎子和杨淳一样,本就是深谷两侧各有宿命的人,阴差阳错间有了交集,就算是重新站在了对方面前,也注定只能两两相望。
可那又怎样。
还不是合演惊鸿一曲,艺惊四座。
杨淳的长裙随着动作翻飞,一身瑶装反而给她跳出了水袖霓裳的感觉,长发随着旋转飘动着,黑夜中火光映在她脸庞上,衬得眉眼更加明艳,当真是顾盼生辉,说是谪仙落凡尘也不为过。
“你别说,这四眼儿拉起琴来,还真有点贵族少爷那味儿。”胖子一会儿看看杨淳,一会儿又看看黑瞎子,不由跟吴邪赞叹道。
“人家本来就是。只是平时太浪了,看不出来而已。”吴邪回道。
小提琴声终于渐渐缓了下来,像是泉水一点点凝结,最终随着最后一个颤音,乐声凝滞。杨淳往后一仰,一个顺畅的卧鱼儿,也静止住了。
四周静默了两三秒,突然爆发出了极热烈的掌声和叫好。胖子给气氛感染,越吼越大声,震得一旁的吴邪耳膜快裂了,不得不停下鼓掌捂住耳朵,照着他的肥屁股踹了一脚,笑骂声被喧闹淹没。
黑瞎子和杨淳本来就长相出众,一曲完毕,更是瞬间成了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原本就是男女之间交往的节日,寨子里民风又奔放,这些姑娘小伙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纷纷围上来送花的送花,塞礼物的塞礼物。
杨淳倒是聪明,不知何时站起来悄悄跑了,留下黑瞎子一个人,给一群热情过头的姑娘死死围了起来,推又不能推人家,他硬生生被困在了原地,朝吴邪他们求救,他们却乐得看热闹,没一个人上来帮忙。他也只得无奈地笑着,脱下外衣来兜着不断塞过来的刺绣花包,一边腹诽着杨淳个小没良心。
夏夜当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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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真是闹得分不清白天黑夜,至少在城市里是没有机会看到这般阵仗的狂欢的。人人放开了唱放开了笑,就连已经回到阿贵家中的杨淳,都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喧闹声。
她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想象到了黑瞎子这时被姑娘们包围的窘境,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此时夜已经深了,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卸掉脸上的妆,又洗了个冷水澡,坐在阳台上让晚风吹干头发,点了根烟抽起来。
她看着远处依稀能辨认出的明亮篝火,不由惬意地叹了口气。
享受这样的闲适的机会,这些年来,比她命悬一线的次数都要少。
一根烟烧尽后,她走回了自己屋里,没有管还半湿的头发,直接躺在了床上,没多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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