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睡在了房间里,黑瞎子的琴声却还在她耳边回响,高昂节奏和细细颤音,慢慢缠绕着融合在了一块,不停往她的耳朵里流淌着,流淌着……
她在变得飘渺的音乐声中,站到了小院的篱笆前。
院子四周的树似乎繁茂了不少,长得与三十年前有些不像了。她站在那儿朝屋中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可屋里不是没人的,她明明听到了里面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还有小孩“咯咯”
地笑声。
与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她没能忍住,还是走了进去。
“黑爷?小哥?”
她有些发颤地喊着。
我回来了啊。
在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小提琴声却戛然而止,极度浓烈的血腥味比视觉上的冲击还要先一步到来。
剧本一点都没变。她的双脚泡在血里,耳旁的哭喊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摇晃着那些尸体,却只摇出了更多的血,最终,血水淹没了整个房屋,她在窒息前的最后一刻,再次听见了黑瞎子的声音:
“你没资格去死,没资格去死,你没资格……”
“不要!”
随着一声轻声的惊呼,杨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本就没干透的头发已经被冷汗全部浸湿,贴在了她脸侧。她的呼吸非常急促,努力辨认着眼前的场景,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在做梦,可逐渐燃起的狂躁却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缓解,反而随着她的每一次深呼吸,愈演愈烈。
杨淳低声爆了句粗,知道自己又控制不了了,动作急躁地翻身下了床,没有穿鞋,赤着脚跑到了背包旁边,拉开拉链直接把包整个的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全部掉在了地板上。她喘着粗气,从满地的东西里翻出了一个写着“碳酸锂片”的白色药瓶。
她的手在发抖,拧了几次才拧开盖子,一次性从里面倒出四片药,全扔进了嘴里。药片的腥臭味和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她强忍着恶心,也没就水,生吞了下去。
耳朵在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的剧烈心跳声,她什么都听不见。吃下药后,她突然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靠着一旁的柜子慢慢滑到了地板上,伸出手抱住了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头埋进了臂弯里。
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可没安静多久,她竟然开始闷闷地低笑,笑声在屋子里萦绕着,显得有些诡异。她渐渐地越笑越大声,最后只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战栗着,忍笑忍出了泪花,染红了眼周一圈。
难道不可笑吗。她竟然差点觉得自己在做了那些事后,还配享受这样的安宁,哪怕只是这么一小段时间。逃不掉的,因为这都是她的债,她压根没有资格去躲。
三十年,他妈的三十年了,同一个梦依然能把她弄得狼狈到这个地步。
杨淳缩在那儿缓了一会儿,药效很快发作,呼吸终于顺畅了,只是一次性吃得有些过量,头开始发晕,看眼前的东西有些模糊。她按亮手机屏幕努力辨认着上面的时间,发现现在已经是凌晨。外面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篝火已熄灭,四周连蝉鸣声都没有了,陷入了一片死寂,独独晚风还轻轻地从窗外吹进来。她本就浑身被汗水浸透,给凉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抬起头来,看向风吹进来的那个窗户,正好看到一轮格外明亮圆满的月亮。她就那么看着月亮,月亮似乎也透过漫长的黑幕在凝视着她,衬得她这个蜷缩在地上的人格外破碎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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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竟然还会有人来敲门,黑瞎子有些生疑。
又是“咚咚“几声响后,他说了句”来了“,就边走边往赤裸的上身上套了件工字背心,散着半长的头发,过去开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木门刚被拉开,黑瞎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身影就措不及防地扑了他满怀。他本能地一下子全身绷紧,但在同一时间闻到了来者身上熟悉的体香,肌肉又放松了下来。他也不出声询问,只是伸手回搂住她,把她圈在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杨淳才直起了身看着他,眼神不复平静,眼白甚至还带着些红血丝,像是在急迫地确认什么事情。
黑瞎子发现了她不正常的神色和浑身的冷汗,但面上还是保持着轻松的样子,手揽着她安抚着,为了让她放松下来,故意很不正经地轻声逗她道:
“怎么,几个钟头不见就想黑爷了?“
杨淳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反驳回去,听到他开口,看上去比刚才安定了些,深吸了口气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颈: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头还在不在。“
黑瞎子挑了挑眉:“别告诉我你在讲冷笑话。“
杨淳却不再答话,而是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又突然站住脚,回过头有些疲惫地朝他笑了笑,风吹动了她的头发:
“愿不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就现在。“
那时可是凌晨,连路灯都灭了,寨子和四周环绕着的深山老林连在了一块,像被一张大黑布蒙着,找不到半点光源。这种邀请实在是很不正常,但黑瞎子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二话不说就跟着她往外走。
夜里还是凉爽很多,一路上呼吸着带着青草味的空气,走得很舒服。杨淳原本打着手电走在他前面,黑瞎子却发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果然,没多一会儿她就放缓了步伐,等他走到自己身旁时,用了些力气握住了他的手臂。黑瞎子的肌肤上传来了一阵湿意,她的手心竟然全是汗。
“我有点头晕。你领着我去吧,去小溪边。“
黑瞎子看她这副样子,立即搀住了她,让她把身体重心都靠到自己身上,张了张口没忍住要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可还是又一次强行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领着她向前走着。
有什么办法。
他知道自家这小丫头看着柔弱,内里却向来是一身傲骨头,对她来不得硬,只能慢慢哄着陪着,靠着她自小种下的对他的那份依赖,没准还有了解到那些事情的希望。所以,从在柴达木开始,他就从未强行逼她回答过什么。
溪水冰凉,带得岸边的气温都低了几度。黑瞎子扶着她坐下,她却在那时趁他不注意突然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兜,在里面摸出了半包烟。黑瞎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再拦,而是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扔给了她。
杨淳在接住的一瞬间就把打火机打着了,叼着烟凑过去点燃,像溺水的人刚上岸一般深深吸了一口,又被呛到,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尼古丁起了作用,呼出了一口浓烟后,她肩膀一沉,神色终于不再那么紧绷,眼睛有些散神地看着面前流淌的溪水。
黑瞎子紧挨着她坐了下来,任她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她把第二根烟都抽完了,才突然没头没尾地笑着问了一句:
“你水漂能打几个?”
“什么?”
杨淳的反应似乎要比平时迟钝一些,没能听清,黑瞎子就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站起身开始在岸边挑选扁平的石子。没一会儿他就捏着一大把石头走了回来,把其中一个塞进了杨淳手里,自己也拿起一个在手中掂了几下,随后“嗖”地一声,把它平行着水面掷了出去。
石子一下下在水中弹着,越跳越远,由于溪水流速不算慢,它弹着弹着就走了斜线,激起了星点小水花,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直到快到达对岸了,才沉入了水中,让水面再次平静下来。
“试试?”黑瞎子低下头来,把那只空着的手伸向了杨淳。
“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
她轻笑了笑道,却也没拒绝,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只不过她没怎么打过水漂,扔石头时手法生疏,小石子无力地在水中弹了两下便沉了下去,黑瞎子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两人分着黑瞎子手里的那把石头,他扔一个杨淳就学着他的动作扔一个,很快找到了些诀窍,石头在水面上弹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放松。
石头快扔完的时候,黑瞎子又弯腰去地上挑拣小石子,可就那一会儿的功夫,杨淳却突然扶着额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赶忙扔掉了手里的石头来扶住她,低头一看,却发现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这下不得不问了。黑瞎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到底哪儿不舒服?”
她像是已经看不太清他的脸了,稍稍眯着些眼睛,就着被他搀住的姿势越靠越近,鼻息交织在一起,努力地端详着他,开口时声音竟已接近呢喃:
“我说我只是做了个噩梦,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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