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墨,白雨乱珠砸入山峦。老天重重的哈了一口气,撂着眼皮子看着人间仓皇,天地之间是城欲摧的场子。
若说这宝华寺,虽是有求必应,其却不在京华。京畿外石青山上孤然峙着的,是宝华寺。无甚重檐叠瓦,只矮矮的两层,檐角翼然。
卫姝娴轻轻将车帘掀起,身子往前倾了倾,瞧着外首一派的风雨大作,眉心微蹙,紧紧握着车边缘。
车夫往地上啐了一口,轻声咒骂了几句,窥了一眼卫姝娴,才道:“大娘子,那道行莫不是骗您银子的?还说什么黄道吉日,枉您斋戒一番,虔心来这一趟石青山。”
卫姝娴不语,抬了抬手,欲扶着车木下了马车。那车夫倒也是个善观色的,顺手拿起早早备好的油纸伞,待卫姝娴半个身子倾出来时,便殷勤着撑了伞,躬着身子搀扶着卫姝娴。
卫姝娴接了伞,捏在手中,瞧着雨珠子沥沥落落的打伞边缘垂下来,抿嘴,言:“圣佛之地,切然不可乱说,否是要天谴的。”
车夫喏喏应了,打了自个儿两嘴巴子,才点头哈腰道:“是,是,大娘子说的极是,是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卫姝娴温言止了:“罢了罢了。今日是为我家跑车,念你是头回,且不怨你。日后若是为别家跑车,且不可说这浑话就是了。”说罢,扫了一眼周遭,只见草木萋萋,一片芳盛之景。
“道长既说了今日宜求这保命签,便不会有假。神明今日降雨,想是为了查验我的心意罢了。”说罢,瞥了一眼车夫,从袖间取了几两碎银,曰:“佛好静,喧嚷总归是不好的,此番又是查探我的心意,你就不必跟着了,找个能避雨的地儿先侯着,待酉时了于山底下接我便是。”
车夫接过那几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闻言,心下自是欢喜的很,忙连声应了。
卫姝娴提着裙角到了山脚,抬头仰望了一番横亘在自个儿面前的那座凝碧寒山,若非亲眼所见,卫姝娴如何也不会料想到闻名遐迩的宝华寺竟是孤然在这样的绝地。
“莫真的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求佛之道漫漫修远,也许这便是绝处逢生了。”卫姝娴将手中的伞撑在一侧,双手合十,躬身,满心虔诚。
卫姝娴双眼禁闭,口中念念有词:“此行一愿我家姑娘金甲护佑,渡过难关;二原我家侯爷战事顺利,凯旋而归;三原,长宁薛府家宅安宁,长盛不衰。”说着已行了三步,撩起裙角,重重跪在青石板砖上头,磕头。
“惟愿苍帝有眼,护我夫君孩儿,我纵是病痛缠身,折寿十载也在所不惜。”卫姝娴的嘴唇不住的哆嗦,却依旧深拜。
卫姝娴只觉着眼前是一片迷蒙,步子业已不甚稳妥,衣袍早已浸满雨水,贴紧了身子,原先梳的油光可鉴的鬓发早以胡乱的黏在卫姝娴的脸庞上,盘的整整齐齐的发髻,凌乱的左一绺,右一撮,额头上那乌青的一团,约是磕印。天地之间,一片的苍茫,雨势不减反增,青石板上前些日子积的绿苔,见了水,越发的光滑。稍有不慎,坠入山峦,便是死无寻尸。卫姝娴紧紧蹙眉,却依旧行三跪九拜之礼,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约是有一个时辰的光景,卫姝娴走到了绝路。
矗立在她面前的,已无石阶,而是几近垂直的陡崖。卫姝娴一时疑惑,原先昏昏沉沉的意志也稍稍清醒了几分,故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瞧清了这物什的面貌——上面皆是突兀不平的石坑或石块,足有七八仞的样子,许是过于陡峭,到了这处,便无栈道可去,只孤零零的悬着一架吊梯,循着吊梯往上,果不其然,那所谓的宝华寺便在上头俯瞰这一切。
卫姝娴紧咬下唇,抽出发间的一枚素簪,躬身把那下裙膝盖往下的部分划了到口子,利落的撕下,露出里头的亵裤。将散乱的青丝尽数披下,拧在一起往上挽了。那缠在身上的大袖衫被卫姝娴毫不留情的扔到了一边。
卫姝娴抓住了那吊梯,刚踏上去一只脚吊梯便开始摇摇晃晃。于卫姝娴的耳边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卫姝娴心底到底是有几分惧意的,不自觉的抬眸往上瞧了一眼,尽管入眼的尽是烟雨迷蒙。
忽的,一阵狂风大作,将卫姝娴并着那架吊梯一并掀起,卫姝娴紧闭双眼,死死地抓住吊梯,指甲似是能嵌进肉里。
那狂风吹着荡了两三圈才有片刻的停歇,卫姝娴已然有些体力不支,只能喃喃:“不可,卫姝娴,切然不可昏过去了!意儿,意儿还在长宁府里等着我!也不知吴氏会不会趁虚而入……”卫姝娴轻轻摇了摇头,迫使自个儿头脑清醒些。
固然,卫姝娴撑得住,可那破败的吊梯却是经不住了。卫姝娴隐隐听到绳子断裂的声音,心底漏了一拍。左右环视一周,见着右手侧有处石坑,定了定神,顺着吊梯往上攀了几步,右脚刚刚踏进那处石坑,吊梯上方的绳子便断了,卫姝娴一时重心不稳,险些掉落,亏得她及时抓住了头顶的一处石块。
卫姝娴长舒了一口气,瞧着离目的地也不远了,约摸一丈多些的高度,卫姝娴心中暗喜,却也丝毫不敢放松了警惕。
所幸一切无虞,卫姝娴到底是历经苦难到了宝华寺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宝华寺的门是敞开着的,一切皆是简朴至极,仅仅是园中有几口大水缸,如今已然满溢。
卫姝娴费力的一笑,蹒跚着步子,进了宝华寺最前头的堂子。不曾看周遭,只见面前***雕像,重重的便跪在了跟前。
“愿娘娘有灵,瞧着贫妇心底一片清明虔诚,能遂了贫妇的心愿,若能如愿,必然不辞万里前来还愿。”卫姝娴的声音是发颤的,吐字也有些不清晰。
在一旁摆弄签筒的和尚也有些震惊,他在宝华寺几十余年了,倒还真未曾见过能有几个人能不顾生死的来拜神灵,心下一颤,朝着那宝华娘娘像作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
卫姝娴在宝华像面前,沉沉的拜了三拜,才强撑着起身,转身瞧见了和尚。面露愧色:“我方才多有唐突,还望高僧不与我这等俗人一般计较。”
那老和尚将躬着的脊背抬直,捋了捋凌乱的白须,轻笑:“无妨。这位施主倒是毅力超凡,不知所求何事?”
卫姝娴将三愿与那和尚说了,那和尚只是摇头,眸中并无波澜:“这位施主,为人在世,切莫过贪。”
卫姝娴咬了咬牙关,毫不犹豫的朝那和尚一拜:“还请高僧为我算算我家姑***命数。”
老和尚拈指掐算一番,点了点头:“这位夫人不必忧心,不久,你家姑娘便重见天光。”
卫姝娴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朝着宝华像又是一拜,转身,朝老和尚颔首:“多谢高僧。”
“这位施主,若是不嫌弃,不妨换身衣服,缓一缓再走也无妨?”老和尚缓缓搁下手中的签子,抬眸。
卫姝娴一愣,唇角勾起:“如此甚好,多谢高僧。”就连语调也是轻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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