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辉泻下,撷春居的周遭是明晃晃的。一刻,两刻,三刻,更漏三过,四下寂然无声。只红烛烧焦的灯芯噼剥,偶有一两点声音。
青杏将披风轻轻覆在卫姝娴身上,温声细语:“大娘子,夜深了,当着点儿心,莫着凉了。您照看了意姐儿两天两夜了,要不您回去歇歇,我帮您看着。”
卫姝娴神思恍惚,眉头紧锁,手死死地攥着薛迟意的被角,似是不曾听到青杏方才的一番。
青杏瞧着卫姝娴的模样,倒也不意外,只重重的匀出一息来,兀自的将铜盆边缘上的白巾取了,浸到水里,又轻着声音唤了两句:“大娘子,大娘子?”
“啊?”卫姝娴这才回过神来,又瞧见青杏手下的动作,打了个哈欠,将手往铜盆里入了,捞起一捧水,让白巾渗透了水,曰:“我来吧。你也跟着忙了一整天了,早些回屋歇着吧。我还是不大放心意儿。”卫姝娴无精打采的说着,连眼皮子也未曾抬下。
青杏神色滞了下,才道:“大娘子您这又是何苦呢?若是意姐儿往后知晓了您这般衣不解带的看护着她……”
“住嘴!这事儿是万万千千不可传出去的!”卫姝娴的轻声呵斥生生的遏断了青杏的后半句。
青杏点着头,嗔了句:“好啦,大娘子您可别多说了,您听听,这声音都哑了。”又朝着卫姝娴很轻的问询:“要不我去给您沏杯白菊茶来?正好可以润润嗓子。”说罢,嘴角一咧笑嘻嘻的便从屏风后面绕过去了。
卫姝娴攒紧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下,在铜盆里头把白巾又重新淘洗了一番,提起来的时候,水珠子又沥沥落落的淌回盆里,直到白巾被拧的半干。卫姝娴轻轻的在薛迟意的脸上擦拭了一周,将那白巾放在薛迟意的额头上。叹了声:“意儿啊,你醒过来好不好?”声音是闷闷的,像是从鼻中出来的。
卫姝娴一寸一寸的化开白巾上的褶皱,瞧着薛迟意因发热而通红的小脸儿,终究是心疼不已的,絮絮叨叨的说着:“意儿啊,早些年的时候,你虽说是养在我的名下,却养在你父亲跟前。你也是清楚的,我与你父亲,那是媒妁姻缘,你父亲自然是不大亲近我,我也不能巴巴的跑到他跟前去,见着你的机会便也是少了。你是你父亲春风得意的时候抱回来的,所有人便觉着这是喜兆,你父亲与你,那也是万分顾惜着的,晨昏定省什么的,那也就免了。我也不甚见着你。”
卫姝娴轻咳两声,为薛迟意掖了掖被角,想到这些,心底终归不是个滋味,吸了吸鼻子,才续道:“我是很想见你一面的,每回遣了人唤你来,想着问问你的近况,话到嘴边又问不出,这些的所有,早已有了婆子日日事无巨细的禀了我。因着你父亲在的缘故,我对你也不可太热切了,免得别有用心之人于你父亲跟前造一出乌台案……”卫姝娴悲从中来,眼圈是红红的,又听到青杏推门的吱呀声,少有无措,取了帕子拭了拭眼圈,定了定神,才侧过身去。
青杏将翻腾着热气儿的白菊茶放在卫姝娴手边缘,侧头瞧了一眼卫姝娴,噗嗤的便笑出了声:“大娘子,您,您的眸子底下,似是谁平平添了两道!”
卫姝娴还未曾缓过来,神色稍稍一滞,兀自地执起桌上的瓷盏,将上头泛开着的花朵儿匀到一旁,轻轻呷了口,清了清嗓子,才道:“你方才说什么两道不两道的,我听得不甚清楚?”
瞧着卫姝娴精神头已经被消磨的所剩无几的,青杏到底也是打趣不起了,轻叹一声,转身取了菱花小镜,摆在卫姝娴面前,朝着她努了努嘴:“呶,大娘子,您自己瞧瞧,您这眼底都积了一层乌青了。您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意姐儿没醒过来您倒先把自个儿给搞垮了,那才是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呢!”
卫姝娴摆了摆手,眸子也不抬,言:“无妨。”说着自顾自地取了薛迟意额上的白巾,却听见一阵细若蚊足的嗔音。卫姝娴脑门一震,眉心紧蹙,眸光逐渐下移,看到薛迟意略略动弹的唇,手一松,便将手里头攥着的白巾丢到了铜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青杏还有些不解意,身子往前凑了凑,看到卫姝娴悬在半空的腕儿,上扬的眉梢,细语:“大娘子,您这是?”
卫姝娴忙做了噤声的动作,将耳朵凑近薛迟意哆哆嗦嗦的唇,极力的想要听到薛迟意在说些什么。
过了一阵儿才断断续续的听到薛迟意如蜉蝣一般的弱音:“娘,娘亲,娘亲……”
卫姝娴大喜,将薛迟意抱了起来,轻轻地拨着薛迟意鬓边的碎发,喃喃道:“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娘亲在,娘亲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丢下意儿的,不会的……”起初的声音是温温的,后面便成了断续,甚至嗫嚅。
青杏讶然,她记得,她上回瞧见卫姝娴这般失态的模样,大概都要追溯到七年前薛迟意刚刚生下来的那个晚上,听到薛迟意被薛诏捡回府的时候了。心下想着:“大娘子她,到底也是个苦命的。想她那般要强的一个人,定然是不愿旁人瞧见她这般失仪的模样吧。”一时默然,静静地肃在一侧,低眉颔首。
良久,卫姝娴才放下薛迟意,将白巾重新淘了一遍,叠整齐放在薛迟意额上。才转过身来,朝青杏吩咐道:“原想请大夫的,想来如今倒也晚了,这样,明儿天一亮,你便亲自跑一趟,去请了大夫来。意儿的病情应是有所好转了,旁的人去,我总归是放不下心的。”
青杏点了点头,不曾抬眸,只应着:“青杏明白了。”
是翌日,天儿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大夫便已然到了长宁府了。
卫姝娴瞧着大夫,声儿切切:“大夫,大夫,我女,我家大姑娘可好些了?”眸中尽是担忧。
大夫抬眸,瞧见卫姝娴的眼底布满血丝,着实下了一跳,缓了缓神,才朝着卫姝娴摇了摇头:“脉象并无变化。大娘子作业当是幻觉吧。我再开几贴药,大娘子谴人按时喂了大姑娘,过几日应是能好了。”
卫姝娴的心委实是咯噔一下,神色愣了愣,才闷声道:“多谢大夫。青杏,送送大夫。”
恰逢门外行过几个婆子,其中一人道:“听说那宝华寺的娘娘可灵了呢……”
卫姝娴眸中闪过一道光,侧眸瞧着薛迟意苍白的面容,暗暗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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