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洞内是开了冷气,而且制冷效果极好,应该是中央空调吧。
鬼屋嘛,冷风嗖嗖的,这种模拟状态也是很不错了。或许是因为在工作日,在这个景点就只看到了同行的林嘉树。
她一直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这里的妖魔鬼怪都是假的,当吓小孩子的玩具就好了。
其实也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她甚至走过凌晨四下无人的夜、路灯昏黄的街。
南方真是一个葱茏多樟树的地方,在市中心坐公交,目光所及之处的绿化带全部都是樟树的枝丫。
而那天林嘉树醉得很厉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条莫名其妙的说说就去了那家酒吧。鬼知道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去酒吧。
从江洲大酒店出来时,已经一点多了,她对父亲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说是同学过生日,气氛很热烈,然后把时间给忘了。
那时候她17岁,比现在还小呢,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真是。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但额头上还是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她烦躁地抓了抓本来就发带松散的马尾辫,有几缕青丝已经掉落下来。
有女人的笑声传来,阴恻恻且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闭上眼睛后,视野的光圈里出现了一抹红色,她很容易联想到百度上那个重庆的红衣男孩。
有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耳畔是他那如同安神香一样的声音:“别怕,有我呢。”
她不知道在这之前,他是否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总之,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他是她的神祇,是她的天地。
无论周围有多少质疑的声音,他都是她漫漫人生路上唯一追逐的光芒万丈。
江榄菊还是小声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点点头:“我看见你抖得很厉害,是不是害怕啊,你太固执了,怕就说,大不了就原路返回。”
“我做事情,喜欢有始有终,玩游戏也是。”
江榄菊这个毛病,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了。中考后休学的整整一年中,她吃了一年的抗抑郁的药。
蓝色绿色的盒子都有,是舍曲林、氟西汀一类的药,她也不怎么关心,反正每天都是要乖乖按时吃药的。久而久之,更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了。
那会儿有个很流行的网名,叫你是我的氟西汀,意思是“你是我的命”。她也曾和一众同学热烈讨论过这个网名,他们都说这么药名的象征意义如何如何好。
说到后来,蔡饺之开始言辞激烈地说那些抑郁症的真的好玻璃心啊,会被社会淘汰什么的。于是她开始沉默,低头抿嘴苦笑。
应该是季辉煌吧,对那会儿他们还是同桌。
季辉煌真的是很细心的一个男孩子,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些氟西汀们,都是善良的天使。”
她笑了笑,没说话。回家的时候,看到桌上的药盒,还是红了眼眶。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些抗抑郁的药,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副作用的。
比如还蛮严重的后遗症就是,在人群密集的场所或者紧张害怕的时候,手脚都会不受控制地震颤。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紧张状态时的应激反应,而是常年服药的后果。
林嘉树的指尖很纤长,手掌也很宽厚,她想到了小时候过马路,父亲的那双手,也这么温暖的。
“小菊,你等一下。”
他忽而松开手。
江榄菊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拉住他:“你干嘛?”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根红领巾,为她小心地系上,又在她眼前晃了晃,问还能看见吗。
“我差不多从进来的时候就闭着眼睛。”
“原来你也是个胆小的女孩子呀。”
“你这话说的,我是什么行为让你觉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吗?”
“就那次自习课,东东请假了嘛,家里办丧事,阿姨在订正卷子,忽然就看到地上有个超大的蜘蛛在爬,然后她就尖叫……”
“然后我反脸一看,撕了一节卫生纸盖在蜘蛛的身上,二话不说,一脚踩下去,顿了一会儿,又多踩了几脚。等到下课了,像个没事人一样把那团纸倒进垃圾篓里。”
阿姨是高三时转来的一个学姐,很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因为年纪比大部分同学都大,所以林嘉树管她叫阿姨。
但其实她悄悄看过阿姨的团员证,他俩都是千禧年的,自己还比人家大三个月。
林嘉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别看我平时跟个窜天猴一样,但我很怕蜘蛛的,童年阴影。”
他又重新牵回她的手,一步步走向洞的中心处。
“林嘉树。”
“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种牵手方式让我想到了电视上老泪纵横的要嫁女儿的父亲。”
“我不介意多一个女儿。”
已经走了大概2/3的路程了,然后林嘉树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没有松开他的右手,反而握得更紧了。林嘉树微微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而是选择用不太灵活的左右接起了电话。
那个铃声她听过很多遍,在那次林嘉树和宁铭薇登台表演之后就一直在听,歌名叫《越过山丘》,是杨宗纬唱的。
也是他俩合唱的曲目。
说来有些可笑,在很多夜不能寐的光阴里,她听的不是催眠钢琴曲,不是森林白噪音,不是欧美古典乐,而是她都不曾完整看过的,宁铭薇和林嘉树的演出。
然后她无比熟悉那首歌,几乎闭着眼睛也能完整默写出来。
“他问我幸福与否,是否永别了忧愁。为何婚礼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当年的朋友。我说我曾经挽留
,他们纷纷去人海漂流……”
因为很安静,行走的时候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会儿停下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更是清晰可辨。
是宁铭薇,她的音色很适合唱歌。虽生长在江南,却没有吴侬软语的柔美和软糯,也没有女生常会用的发嗲和卖萌。
总的来说,江榄菊还是很喜欢她说话时的声音。但是她这个电话的出现,让她的眉头深锁起来。
挂断电话后,林嘉树欲言又止。
江榄菊却显得镇定自若:“你不必说,我已经听到了。宁铭薇也是因为担心,然后情急之下打了你姐姐电话,现在你姐姐已经赶到学校了,你赶紧回去吧,不然不好交差。”
“可是……”
“就算一个下午吊五瓶药水,现在也应该早就回去了。我胆大没事,反正也快到出口了。”
虽是这么说,但她声音里还是含有一丝委屈。
于是林嘉树果真就先走了,哦不,不是走,是跑的。年少如风,他就像一道春天的闪电,疾驰过辽阔的草原。
可惜洞内黑黑的,看不到他奔跑时的样子了。她想起之前的运动会,他在田径场上百米跨栏时候的勇猛。
归心似箭又如何,终究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他让她堕落,他带她翘课,于是她进过酒吧,也学了脏话。可惜她不如他潇洒,不能把离别当做手中的沙,转过头就扬了它。
就像很久之前,她深夜送药一样;就像很久之后,她参加他的婚礼一样。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从未将她算在他未来的规划里。
江榄菊笑了,彻骨寒冷地笑,她扯掉红领巾,直视着眼前一切可怖的事物,笑声在不断回荡着。
脱掉他给自己的校服外套,她跑,使劲跑。
跑到出口的时候,她叉着腰,看了看时间,其实从刚才那里到出来也不过才三分钟。可是走了就是走了,心不在这里,留着人也没用。
即使如此,江榄菊也还是固执地认为。他丢下自己,只是因为他和宁铭薇年少情谊,又或者他怕姐姐担心,再不然,他怕无法圆了在东东那里说的慌。
总之,总之,她在心里说了一万遍,他是情有可原的。
她曾经看过知乎上的一个帖子,很热门的精华帖,高赞高评论那种。讨论的是一个男生要怎样才算有教养,其中有一条她还记得:
深夜开车送女生回家,无论是不是女朋友,都把女生安全送到家门口,就离开。
当然底下也有许多口吐芬芳的愤青,大骂明明家里红旗不倒,还想着外面彩旗飘飘,渣男!
那些言论和行径,跟古代菜市场很没品拿着菜叶子、鸡蛋砸人的大爷、大妈一个样。
有句话怎么说,出轨是本能,而忠诚是选择。而帖子中男生的行为,保持了恰当的距离,既没有玩暧昧,也保护了女生的安全。
何以见得就是一个渣男?
而他们,好歹同学一场。明明是他怂恿她翘课了,现在就这么把她扔在鬼屋里,拍拍屁股走了,仿佛他才是需要收拾烂摊子的人。
真当江榄菊是个女金刚么,也许那时还不是,但很久之后,她经历了种种,百炼成钢,还真成了女金刚。
但是撒娇女人最好命嘛,柔弱的女生更容易激起男生的保护欲。可多年后,生活把她锻炼成了霸王花,冷静又警惕,随时都能朝攻击她的人张牙舞爪。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她回去就病了。刚开始还没啥,七点多钟还努力打起精神写作业,九点多彻底顶不住了。
摸摸额头,烫得跟刚刚从锅里拿出来的煎饼一样。她烧了一壶热水,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咕嘟咕嘟地咽了下去。
到了十一点多的时候,躺在床上,难受得跟个弓着背的虾米似的。没办法,只好跌跌撞撞跑去附近的诊所输液。
闻着那里消毒水的味道,她给林嘉树发了一条信息。
承您吉言,还真去去诊所里走了一遭,现在还在输液呢。你那嘴巴,怕是开过光吧。早知道也不必PS了,直接现场拍不是很真实吗。
等到那只输液的手凉得像冰,点滴都打完了,也没有等到林嘉树的回复。
江榄菊叹了一口气,想着他可能忙没有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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