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们儿

孙小悦闷声洗着衣服，心里有点不舒服。

本来，她有意和那个韩俊芳交朋友的。她以为，能把“喜儿”演得那么逼真的人，为人一定错不了。哪知道“闻名不如见面”，她的人品似乎并不见得怎么样。

她是韩校长的女儿？

她是吗？

韩校长知道她在学校为一个男生，和别的女孩子争风吃醋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韩校长为人师表，德高望重，如果得知女儿小小年纪不学好，那还不把他身子气坏了？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龙俊。

龙俊那黎明式的发型，配上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确实酷；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配毙了”。但是，似乎也不至于迷到令人争风吃醋吧？韩俊芳既然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她父亲熏陶，见识应该比一般人高出很多，不至于肤浅到见“色”痴迷吧？

可是现实，明明就是的！

难道，她是为了别人？为那两个跟班一样的女孩子？

不，不像！哼哼，她那装出来“唬”人的气场，不就是受了龙俊的影响吗？

…………

小悦洗好衣服，站起身来时，才发现洗澡间很静，三个女生洗完澡，早就走了。

小悦出了洗澡间，天色已经阴晦，云雾低垂，雨却停了。远山近树一片水汽蒙蒙，裹在水雾里；到处是积水，雨下得急，水还没退净，平洼处犹如一面大镜子，反射着路旁的灯光树影。

黄昏时刻，路边的灯已经点亮。

孙小悦上得楼来，远远望见教学楼那边人声鼎沸，走廊里人影幢幢。原来教室那边早就亮起了灯。

她推开宿舍门，没想到三个室友都在。她们正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国庆节比赛的事。

“你们没看见布告栏贴的么，国庆节歌咏比赛！”

“是吗？倒真还没留意。乖霞霞，你看见了？”

“没有。我来了就在宿舍睡觉。”

“切！静静他问她？还不是白问。这个小猪猪一天迷迷糊糊的，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她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

“你说谁呢？谁是小猪猪？”

“你说呢？”

“好啦！我们现在说的是国庆的事，谁和你聊谁是猪的问题？”

……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国庆节已经变成了谁是猪的问题，碟碟不休。

小悦推开门进来，才打断了她们。

“哈，你们都在呀！”向她们摇摇手。

雯雯一见她就嚷：“悦悦，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跟那个兵哥哥跑了呢！”

“净瞎说！”

孙小悦往床下塞塑料桶，一面在上床拿衣架，一面回头骂她：“死丫头，哪天传到别人耳朵里，我撕了你那张臭嘴。”

雯雯不以为然：“呸。我瞧你高兴的快憋不住了，还假正经！”

小悦双手在床上咚地捶了一下：“雯雯，你作死啊。别一天到晚爱呀喜欢的行不行？我是来读书的好吗？谈恋爱是留给大学那美好时光的，你懂不懂？”

雯雯顿时懵了：“悦悦，你……生气了？”

孙小悦歪头看着她：“你说呢？”

雯雯厚颜地讨好：“我就……就是开个玩笑嘛，不至于吧？”

静静这回也一本正经数说雯雯：

“雯雯，你真得注意点。这话我们几个关起门来开开玩笑可以，千万别在外面说漏嘴了。我们的悦悦可是要上名牌大学的，可别因为那些闲言碎语毁了前程。”

“得啦得啦，我不说就是，省得你们合起来骂我。”雯雯白她一眼。

宿舍里另一个室友明霞，听到三个人的说话，有点不明所以，扯了扯雯雯衣袖，悄悄问：“兵哥哥是谁？”

雯雯点了一指头她白净的额头：“我都挨骂了，你还问？想知道啊？！”

明霞兴奋地点着小脑袋。

雯雯说：“想知道自己问学霸姐姐去。”

“真没劲！”明霞感觉被耍了，有些恼。

雯雯皱眉望着她：“哟嚯，你还生气了？小屁孩啥也不懂，问那么多干嘛？”

“不懂才问你嘛！”明霞想着不跟她计较，肉嘟嘟的脸笑起来，真像个小女孩子。

雯雯偏不说：“一边去一边去！”

到底还是惹恼了明霞，拿起小拳拳捶她肩膀，骂道：“小气鬼！”

………………

明霞性情湿柔，说她是林黛玉转世吧，她没有林黛玉那么悲情；说她是薛宝钗托生呢，她也没有薛宝钗那样活泼。她就是个十足的乖乖女，温柔、娴静，她坐在别人身边时，就如同那温顺的小猫小狗，常常被人忽略她的存在。

但她着实是个漂亮的乖宝宝，那粉嘟嘟的脸有些婴儿肥，经常使人忍不住想爱怜的那么捏上一捏。明霞天性胆小，也不喜欢热闹，多数时间，不是在教室里，就是窝在宿舍里的床上。冬哥来的时候，她正在床上睡大觉，并没看见打球的事情。这会听雯雯忽然提到了一个兵哥哥，终究还是少女心性，禁不住好奇心起，就问了起来。

静静坐到明霞身边，搂住明霞的腰，往她颈子里哈了一口气，笑道：“霞霞，别理她！她呀，就知道欺负我们的乖宝宝。”

明霞被她摸得脸热心跳，忙跳开，脱掉鞋，躲到自己床上去了。

孙小悦在走廊上凉好衣服，回到房间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问雯雯：“雯雯，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雯雯有点莫名其妙，说：“没有啊，我人畜无害，我得罪谁啦？”

“这就怪了。刚才，我在洗澡间洗澡，别人叫我转告你，叫你离你那个俊哥哥远点……”

雯雯腾的跳起身：“谁？谁？敢跟本小姐抢俊哥哥？”

“谁呀？”静静也有点惊讶。

问完，她一屁股坐到小悦身边。明霞本来躺在床上，也仰起上半身，竖起耳朵。雯雯睁着一双大眼，显得既紧张又兴奋。

孙小悦也不卖关子了，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国庆节演‘喜儿’的那个人？”

国庆节？喜儿……

雯雯手指挠着头思索。静静一边敲脑门一边喃喃自语：“喜儿！喜儿……”

明霞脑子转得快，眼珠骨溜溜一转，叫道：“是……是不是那个老校长的女儿？”

雯雯喃喃接口道：“老校长？哪个老校长……”突然住口，想了起来。

“嘿，就想不起来了么？”小悦嘲笑雯雯，“你不是讥笑我，说什么连我们韩校长的千金都不认识，不是太孤陋寡闻么？”

“真是……是她吗？”雯雯脸上微微变色，早忘了反驳她，结结巴巴说，“是韩……韩俊芳？”

“真是她么？”静静问，也收起脸上嘻笑，对雯雯说，“如果真是她，雯雯，你可真得小心点。”

雯雯扑过来抱住静静的腰，嗫嚅道：“好静静，你可别吓我！”

静静说：“呵，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我吓你？你左一个‘俊哥哥、右一个俊哥哥’，就没想过后果？”

雯雯说：“我……我哪知道她也喜欢俊哥哥呀？”

静静推开她：“去！有色心没色胆的。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你这条心吧。”

雯雯愁眉苦脸，撅着嘴，不敢还嘴。

宿舍里一阵沉默，被一种无形而凝重的空气笼罩着。几个人除了静静，都在想：那个韩俊芳是什么来头，有那么可怕吗？不就是个女孩子吗？……

过了一会儿，明霞嗫嚅着声小声问静静：“她……真有别人说的那么吓人么？”

静静拧着眉头没说话。

孙小悦很有些诧异：“你们听说了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静静说：“你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怎么会听见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小悦撇撇嘴：酸不酸啊，阴阳怪气的？眼睛扫了扫雯雯和明霞：“你们都听说过？”

两人点点头。

小悦来了兴致，挨着静静坐下，拍拍她肩膀说：“静静，你倒是说说，关于这个韩大小姐……”

“等等！”雯雯突然起身，跑到门口，脑袋伸出门左右一张，返身把门紧紧关上，上了门栓，才跳了回来，挨着小悦坐下。

小悦噗嗤一笑：“瞧你紧张的！搞得我都有些神经兮兮了！”

雯雯脸色刹白，搂着她腰一言不发，没心思开玩笑。

小悦说：“你们……这是，搞得她就像是黑社会的小太妹。你们说的是韩校长的女儿么？她不就是韩校长的女儿么，也不见得有什么三头六臂啊？……在洗澡间我和她说了几句话，倒是觉得，她只是中龙俊的毒太深而已。她整个人气场很足，像足了龙俊，冷酷到不行……”

…………

静静瞅了闺蜜们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们还真不知道这个韩大小姐的历史啊！”

三个人都点头。

静静说：“雯雯，不是我说你，悦悦和霞霞不知道就罢了，她们一个是学霸，‘两耳不闻窗外事，书中自有黄金屋’；另一个是乖乖女，整天迷迷糊糊的睡不足。你呢？不是整天俊哥哥前俊哥哥后的么？怎么连自己的情敌都不清楚啊？”

雯雯被怼得哑口无言，心里十分气恼，偏又发作不得，只得忍气吞声地讨好：“哎哟，静静，你就别卖关子了好吗？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求你了，好姐姐，我的姑奶奶？！”说着，从悦悦身旁挪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腰，脸挨在她肩膀上磨擦来磨擦去，发腻歪。

静静皱眉喊道：“喂喂，松手、松手。又来骚情，真受不了你！”一脸嫌弃。另两个闺蜜忍不住噗嗤大笑。

小悦忍笑道：“莫说是你，只怕龙俊也受不了！”

静静说：“谁说不是呢？”

雯雯横了小悦一眼，喝道：“谁说的？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她嘴上不认输，毕竟还是松了手。

静静赶快起身挪开，移到小悦身边。雯雯偏偏恬不知耻又硬挤过来坐。

小悦和明霞都忍俊不禁。

小悦说：“瞧，静静，雯雯离不得你啦？”

静静斜眼瞪雯雯，皱着眉头说：“能不能好好坐着？能不能离我远点？还想不想知道韩大小姐的事儿？”

雯雯赶紧竖起一根手指，指天起誓：“想，想！保证……我发誓，我保证，不……不那个你了！”

明霞噗嗤笑喷出来。

小悦也想笑，勉强忍住了。却听雯雯骂明霞说：“霞霞，这很好笑么？等会儿咯吱死你！”

明霞说：“我又没惹你……”

雯雯喝叱她：“霞霞，少打岔。乖乖到一边呆着去……噢，最好别听。大人的事，小孩子你不懂。”

明霞本来想凑凑热闹，双脚都下床了，听了雯雯的话，赌气又把双腿收回床上，扯过被角蒙住脸。

雯雯说：“哟嚯，这就生气啦？”

明霞不搭理她。

静静说：“霞霞，别理她。她就知道欺负你！”

雯雯噘着嘴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意思是：刚才明明你也说了明霞，怎么赖我一个人？

明霞掀开被角，仰脸笑道：“还是静静对我好……”

雯雯又好气又好笑。

明霞嘻嘻笑着，瞥见小悦双眼睁得圆圆的瞪她，忙又改口：“还有悦悦。”

静静嗤的一笑：“这霞霞，现在也会讨人喜欢啦!”明霞说：“怪事，我不一直都这样么？”大伙都笑了。

宿舍又重新充满快活的气氛。

…………………

“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就说道说道。”静静摇头晃脑，一副说书人的口吻，惹得三人又笑起来。

“在说之前，问你们仨一个问题。”

小悦心里哟嚯一声：嘿，这静静，看不出，还会设置悬念，不错不错！

“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雯雯最先沉不住气。

静静嘿嘿笑道：“谅你们三个也没人知道。我问你们：谁知道韩校长当校长前是干什么的？”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

没听说过。

雯雯撇嘴冷嘲：“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静静说：“傻瓜，我都不知道的事，还问你干什么？你说，有哪件事，不是我先知道，然后再告诉你的？”

雯雯想想，的确也是，无可辩驳。

雯雯说：“我就恨你这卖关子。怎么回事，爽快的说吧！”

静静瞪了她一眼，“这么没耐性？好吧，不卖关子了。话说，十八年前……”

……………

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无巧不巧，上晚自习的铃声敲响了。

“哎哟，这么快就打铃啦？真扫兴。”雯雯报怨道。

“少埋怨了，还不快点！”静静说。

静静一面催促她，一面找鞋子。

最慌的是明霞。她慌忙跳下床，被子也来不及叠，胡乱找了件衣服就往身上套。小悦在洗澡间就换好了衣服，从容淡定地把鞋换上，走到门口，拉开门。

一阵冷风吹进房里，依然带着湿气。

啊，闲聊起来，时间是过的真快！

夜幕已降临，远山影影绰绰，只一些模糊的影子；稍远的高楼，虽然亮起了霓虹灯，但和近处楼下的树木一样，也都模糊不清，笼罩在雨后的浓雾里，显出几分神秘。

因为有雾，连楼下的路灯都变得格外昏暗，也透着几分神秘。

夜风中，夹带着浓稠的湿气。

“等等我啊！”雯雯冲小悦喊。

“等着呢，快点，别磨蹭！”

小悦说着慢慢走到走廊上望天色。只听见噼里叭啦响，阵阵的脚步声下楼梯，别室也不少人才刚出门，一姹一姹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孩子们，花蝴蝶般从她们宿舍门口穿梭而过。小悦站到外侧，背靠着栏杆，以免影响别人经过。

九月下旬，天明显黑得早了。

立秋以后，黑夜白昼就换了个，倒过来了，白天明显变短。

孙小悦感觉后颈项有些凉，手一摸，湿湿的，忙把手伸出栏杆一试，呀，雨竟然没有停！

雨，细绒绒的，悄悄的，仿佛冬天夜里下雪，无知无觉。冬日下雪，半夜也是无知无觉，次日清晨推开门，才发现白茫茫一片纯净世界。这雨在黑暗根本看不见；因为住得高了点吧，因此也不曾听见落地的声音。

“也许落在地上也没有声音吧。”小悦想。但门口的光柱中，那些雨丝还是看得分明。白亮亮一片雨丝，在夜色中飘飘洒洒，细若针尖，下得格外轻柔。

小悦快步返回宿舍：“还在下雨，都带上雨伞。”

“是吗？这鬼天气。”

几个人又一阵忙乱，才急急忙忙锁好宿舍门，匆匆下楼。

这时，上自习铃早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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