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

天真转凉了，冷风嗖嗖的吹。

小悦仰头一望，透过暗绿的桂花树叶间隙，只见天空阴云低垂，铅灰色的浓云，压在远在十几里外的武陵山脉上。

正想着要下雨了，凝望间，有几颗雨点就落在脸上，凉凉的。小悦赶紧小跑着出了公园。迎面来了一群同学，手里拿着饭盒，向食堂那边跑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啊，又到下午饭点了。

雨点子骤然多起来，大颗大颗射到地上尘埃里，溅起一层小小的灰土；更多的雨点落在脸上，凉浸浸的。起先，雨点噼里啪啦落得稀稀疏疏，打着树叶响，跟着一阵又一阵的疾风扫过，雨势陡然急起来，唰唰唰如数不清的乱箭攒刺而下。

小悦早就狂奔起来。

她若不是见机得快，早成落荡鸡了。饶是如此，等她跑到宿舍楼一楼下面时，全身也湿了一大半。头上和胸前衣服差不多全湿了，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冬哥走前早就告诉她要下雨了，舒老师也说要下雨，偏偏她不放在心上。唉，淋雨也是活该。

她刚到楼下站定，正巧，几个男生飞奔而来，人都跑过去了，还不忘扭过头来瞪大眼睛朝她看。

小悦暗中得意自己颜值，何时何地，居然都能引人回头。笑了一下，一低头，瞥见自己快湿透的胸口，内衣颜色都隐约可见。糟糕糟糕！丢死人了。她登时脸一红，忙把背包抱在面前挡着，蹬蹬蹬的奔上了楼梯。

…………

宿舍在405，四楼楼右拐第一间就是。

推开宿舍门，里面没有人。大约室友们都去吃饭了。正下着雨，想来一时半会儿，她们是回不来了。

小悦把背包在自己床边放下。

包里塞了不少面包，够她吃上好几天。可她总不能天天吃面包当饭吧，当早餐还差不多。面包放不了几天，不吃完，岂不是要坏掉？

她有些懊恼，冬哥真是憨啊，当我是饭桶么？再说，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腻啊是不？

还是分给闺蜜们吃吧！

可想想又觉着心痛。这些面包可是花了哥不少钱。他可是心痛她，专门给她买的，分给别人吃，合适么？他知道了心里会不会难过？……

嘿，不行不行。难不成让面包坏掉，丢进垃圾桶，让老鼠吃掉！那不然呢？

不！不！怎么能这么自私？

小悦摇了摇头。

哥是给她买的没错，她心里明白就好。她平时没少吃闺蜜们的零食，分给她们吃也应该呀，这叫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明白之后，顿时心里轻松了好多。

她自己挑了两块面包，撕开封口吃起来，权当是吃晚饭。吃完，眼见时间还早，左右闲着，室外还在下雨，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想到这儿，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湿衣服。

我去！傻不傻呀。

她失笑，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头傻脑了？难道是因为姐夫，哥？……不排除刚开始分开那会是很难受，可跟舒老师聊了几句，感觉轻松多了。莫非她骨子里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慢慢的清理换洗的衣服。

每次从家里来，坐两个多小时车，都落得满身灰尘。她收拾了准备换洗的衣服，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放入一个红色塑料桶，拎着桶，带上洗漱用品拉上门，下了楼。

洗澡间在一楼。

走廊外风雨飘摇，雨下着，虽然没有先时那么密集，却淅淅沥沥，如绵绵春雨。如果不是黄叶铺地，倒有一种时光倒流至春的感觉。

气温骤降了好几度，风吹到身上，顿觉凉气逼人，有些浸骨。真是怪天气。上午出太阳，二十好几度，衣服穿得单薄。这时穿着淋过雨的湿衣裳，冷意十分明显，简直进入初冬的感觉，太不正常了。

她想回宿舍加件衣服，但人已到了三楼，又要马上换洗了，想想还是算了。

…………………

刚到二楼梯口，听见下面脚步声杂踏，咚咚咚咚咚一路响着，颇有点雷震的感觉。

是谁？这么大动静？

弯腰往楼梯间一看，见是三个女生急冲冲的上来了。

这么快，赶着投胚么？小悦皱了皱眉，在二楼往一楼的转角，刚好与她们迎面相遇了。女生们走路本来轻盈，像雯雯和静静，也算是开朗狂放那一类，但走起路来还是非常淑女的。这几个家伙嘀嘀咚咚，震得楼梯都颤抖了，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她们也淋湿了，着急换衣服。

因为这原因，小悦便留意上了，在擦身而过时，便瞄了她们几眼。如她所料想，果然，三个女生浑身湿透，湿身，头发都还在滴水，湿漉漉的头发几乎都贴在了脑门上。

小悦识趣地让在一边。

前面两个女生着急忙慌的，几乎撞到小悦身上，挨身而过时，头发上的水珠都甩到了小悦的衣服上。幸好，小悦的衣服也是湿的，倒没在意。

直到蹬蹬蹬的跑上楼去了，其中一个女孩才想起来，小声问同伴，“刚才碰见的，是不是二班的孙小悦？”

“是……是吧！不是很清楚。”

“还别说，真的蛮漂亮的……”

跟在后面的女生楼梯上到一半，似乎察觉小悦正在打量她，便停下来回头看了小悦一眼。

女生湿发贴着面颊，遮住了四分之一的面部，在楼梯间光线暗沉的环境下，也能见到她那白嫩清晰的面容。女生很漂亮，尤其那一双眼睛，在齐眉的流海下更显得黑而亮，可小悦奇怪的是，怎么觉得那目光透着几分凌厉。

这不像一个女孩的眼神。

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的，倒有几分龙俊那样的气质。这冷峻在男孩子身上，展露的是酷，在女孩身上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气场，令人害怕。

女孩看见是她，似乎有那么一丝意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好像要问小悦什么话，突然被先上去的女孩打断了。

“女神，你发什么呆呀？”女孩子叫她。

冷面美少女没吱声。

女神？小悦正有些疑惑：她们认识我吗？

念头刚转，却见那冷面美少女突然甩了一下头。顿时，她头发上的水滴四处飞溅，都摔到墙壁上；有几滴落在小悦脸上，冷冷的。

怎的这么没教养？小悦想。

小悦假装抚弄头发，脑海中却在急速思索：这张脸，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明明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有时候就是这样，平时挂在嘴边的人和事，就有那么一刻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然，小悦在思索的时候，脚下并没有停留，继续下到底楼，听到上面楼梯咚咚咚的响，那冷面美女也上楼去了。

……………………

难得洗漱间清净，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还没有热水吗？

学校是每天下午四点之后供应热水的。她疑惑着放下塑料桶，走到水龙头边一拧。哗哗哗，水欢快的冲出来，伸指一试，是热水啊！这才想起，那些人都被雨水堵在饭堂里了。

小悦脱光身上衣服，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

学校人多，像今天这样无人干扰的洗澡，她还是头一回。穿上第一件内衣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边说话边走了进来。

“哈！太好啦，今天来得早，居然没人！”

洗澡间是一间一间的格子间，一排有十间还是八间的，小悦记不太清。格子间的板壁倒是有两米高，门却只有齐肩高，虽然不能完全藏住私密，但有总胜于无。小悦在第四间格子里，没有看见进来的人，她们自然也没看见她。

小悦故意把水龙头打开，水冲得哗哗响，免得她们后面发现她，还以为她偷听她们说话。水流很响，唰唰唰地冲进装满换洗衣服的塑料桶里。

“听听，有人在你前面啦！”一个女孩接口，接着是推门声。

听声响，进的是对面第一间。

“嘿，倒真是！”先前的女孩说着话，推开小悦这边的第一间。

小悦猛然想起，这个说话的女孩子，不就是刚才在楼梯间叫冷面美女“女神”的那个吗？那么，那个被她叫“女神”的那个美少女呢？她们好像是三个人进来的，怎么她一直没说话？

小悦心里疑问还没打开，听到脚步声走过来，在她洗澡间门口停住。

小悦还以为她要走进对面的洗澡间，抬眼眸望了一眼，的确，正是楼梯间照面的那个冷面美女。

但奇怪的是，那冷面美少女并没进去对面那间洗澡间，而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瞪着双眼望着她。

她那眼神冷冷的，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又定定的盯着她。

女孩头发束了起来，挽在头顶上，几缕发丝在额前，映衬出她脸上皮肤的白晰娇嫩。她是一张鹅蛋脸，显得丰盈而恰如其分；双眼皮很好看，眉毛修长，明显的修饰过。女孩确实美，论气质，似乎还真不多见。

只不过，她那冷酷的脸上，有一种与她年龄不匹配的孤傲。

“你是……”小悦出于礼貌，还是率先开了口。

冷面女孩也恰在此时说话了：“你是高二（一）班的孙小悦吧？”她冷冷问了这一句，也不等小悦回答，又说，“我认识你！”

“你是……”小悦没介意她语气的不礼拜说，“对不起，我有点想不起来……”她的确有些尴尬，毕竟，想不起别人名字是不礼貌的行为，特别是对方还认得自己的时候。

听到两个人说话，另外两个女生也凑过来，一并站到那冷面美少女旁边，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唉，她不是那……”左边尖脸女孩说话了，听语音，正是刚进门时第一个说话的女孩。

她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右边的圆脸女孩拍了一下头顶，语带嘲讽地说：“没听见女神姐姐说话吗？她就是我们的校花姐姐、美女学霸孙小悦同学！”名为责那尖脸女孩，实则挖苦讥讽小悦。

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小悦笑笑，根本不屑于理会圆脸女孩充满酸味的话语。

“还真是她呀！”尖脸女孩凑近几步，大睁着眼睛直往小悦脸上瞅。“之前一直听说她美到啥样子，没见过本尊，今天总算见着了！……嘿，还真是美女哟！不过，好像还是比不过咱们的女神姐姐！”

圆脸女孩把她往后一拽，骂道：“瞧你这点出息！丢人！没见过美女么？又不是男生，还这么‘色’？”

尖脸女孩满脸不服，甩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说得好像你不‘色’一样！”

两个女孩都比那冷面女孩矮，一个尖脸，人偏瘦，脸像锥子；穿着宽松的内衣，包裹着一个还没有长开的身体。另一个圆脸，粉嘟嘟的，一团和气的样儿，倒是长得体格丰满，和静静差不多。两个女孩长得都不坏，不说多漂亮吧，属于那种耐看型。

她们想做什么？看她们那阵势，似乎并不太友好。小悦并不认识她们，说八杆子打不着也不过份。心里有些紧张，脸上却并不示弱，装着若无其事。

小悦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她问的是三个女生，但眼睛只盯着那个冷面女生。有些人天生有强大气场，只要他（她）在，所有的目光都会向这种人聚焦，让你忽略到还有别的人存在，那高冷美女似乎就是这种人。

冷面女孩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微笑，又像是冷笑。

她慢慢的说：“我叫韩俊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韩俊芳？韩俊……

“你是……你是韩校长的女儿！”

小悦一下想起来了，难怪觉得有些面熟，像是哪儿见过。

韩校长韩立国是去年刚退休下去的老校长，学识渊博，为人刚正，在教育界无人不晓。

小悦想起来了，认识这个韩俊芳还是在去年的国庆节，还是在那天表演的一档剧目，叫什么什么……噢，是《白毛女》中的那个喜儿。那个喜儿是她的，演得太真了，孙小悦看得几乎想流泪。

事后，她特意向雯雯打听来着。

雯雯还嘲讽她：“我的大小姐，你竟然连我们韩校长的千金都不知道，太孤陋寡闻了吧？”

那天坐得远，看不很真切，但依稀记得面容。原来今天站在面前的姑娘，就是那天的“喜儿”！

“你真是韩俊芳？”小悦一面说话，一面满脸堆笑的起身。

“韩俊芳还有假的吗？”圆脸女孩鄙夷道，“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林娟，你少跟她贫嘴！”韩俊芳冷斥道，抚了一下额前的秀发。

孙小悦一愣，听出语气不善，心想：我哪里得罪你了？

林娟圆圆的脸上堆起讪讪的笑：“我这不是告诉她，你就是我们的女神、大名鼎鼎的韩俊芳吗？哪儿是跟她贫嘴？”

孙小悦早看出来，那两个女孩都在极力讨好韩俊芳。

韩俊芳没搭理林娟，却对小悦说：“我知道李秀雯是你闺蜜，所以，我有句话请你转告她：请她最好离俊哥远点，不然……”

不然怎样？不然就开打？

哼，幼稚！以为自己是黑社会的？

孙小悦没理她那个“不然”。

她嘴角噙着浅笑，说：“俊哥？哪个俊哥？莫非你说的是龙俊？”

韩俊芳显然不满意她的态度，眉间的冷意更明显。她说：“当然是龙俊！据我所知，这个学校还只有一个龙俊！”说着，韩俊芳阴沉的脸孔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冷笑。

孙小悦突然明白了：哈，原来她也喜欢龙俊！

她发现了天大秘密似的，作为一个女孩，控制不住一颗八卦的心顿时爆嘭：哈哈，雯雯的情敌？这个韩俊芳大小姐看来不简单啊，只怕有得雯雯好看了！

难怪有些似曾相识，瞧她那神气，简直连脾气都学龙俊学得十足像。

是不是她跟龙俊有些姻缘？……

孙小悦很好奇，怎么城里的女生，都像雯雯一样，敢这么大胆承认自己喜欢一个男生？并且一点也不难为情。是她太乡巴佬、太孤陋寡闻了？

小悦忍住笑：那龙俊还真是一颗蛮抢手的校草啊！

她没笑，但别人却看了出来。

“你笑什么？”韩俊芳双眼紧紧瞪着她。

孙小悦说：“我……有笑吗？我只想知道，这种事，你干嘛自己不去跟雯雯说？”说毕，还是忍不住捧嘴笑了一下。其实，她这时是想起了雯雯叫“俊哥哥、俊哥哥”那肉麻的叫人上火的嗲叫声。

韩俊芳面寒如水，沉声说：“本姑娘的事，要你来教吗？”两个女孩跟着用力点头，齐声道：“就是，要你教？你算什么东西？”

孙小悦淡淡一笑：“的确不算什么东西。”

卧槽！还有这样的？

敢这样跟她们说话？什么玩意这是？

两个女孩双目圆睁、眉毛竖起，转头望向韩俊芳，等她示下。韩俊芳冷哼一声，却没有任何表示，头也不回的离去。

嘭，一声大响，孙小悦这边第二个格子间的门被韩俊芳重重摔上了，随即，传来水龙头大声喷水的响声。两个女孩互望一眼。林娟吓得吐了一下舌头，缩了缩脖子，赶紧回了她的格子间。

尖脸女孩脑子没转过弯来，一时没想起来李秀雯是谁。这也不怪她，毕竟不是校花级人物，也不是学霸，好歹也是个学渣吧，结果都不是。她站在那里敲着脑门、歪着头想啊想，想啊想，哦耶，就是想不起来。

林娟伸出圆脸喊：“月梅，你是傻了吗？发什么神经？”

大名月梅的尖脸女孩这才醒悟，怼林娟说：“叫什么鬼？来啦来啦！”临走，眼光颇为不屑地望了小悦一眼，又咬着嘴唇，很有挑衅的味道。

小悦心里好笑：“小虾米一样的人，也敢来威协我？”正眼也不瞅她，蹲下去，低头揉搓泡洗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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