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礼

吃罢早饭，小悦有点热，就倚着门框望门前的柿子树。

柿子树是爷爷年轻时候栽的，有些年头了，树干须二人合抱。柿子树根系庞大，方圆好几丈宽的地下，都是它的根系变作藤蔓似的在土里生长，有的根系粗壮，把树下砌的石墙都胀开了好几处。爹就每过两个年头又得修一次石墙，要不，哪一天下大雨冲塌了石墙，石头滚下土坎，那是要砸到别人家房子的。

爹曾对妈请示过说：“砍了它吧！”

妈不让，说：“它又没防碍谁，砍它干啥？再说，你饿的时候不也吃柿子充饥么？再说，你不吃，还有我和小悦呢。就算它啥也不结，夏天还可以剩凉呢。”

柿子树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柿子树原有两颗，分站青石台阶左右，像两蹲巨大的门神在门前守卫着。姐姐去世后，右边的不结果子了，爹嫌它挡阳光，农收时节影响晒农作物，爹还是给砍了，剩下左边一颗和右边的树桩对应着，总觉得怪怪的。

小悦常常想，不是有句老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么，怎么就砍了呢？

唉，树也是生命啊，就因为不结果子，就该死了，那人呢？人老到做不动了怎么办？

小悦有点不寒而栗。

此时，正是深秋，开学还不到刚好两个礼拜。九月下旬，农历才八月，柿子树已是硕果累累，绿叶却渐渐在秋风中变得枯黄。它们的老去，换来的是果实的丰盈。

想想，有时候，果树就像一个不求回报的人。

小悦很想知道爹砍掉右边的柿子树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仅仅是因为它遮阳光吗，那当初爷爷栽种的时候，不知道它会长大、不知道它会遮挡阳光吗？

树叶掉了大半，地上一片金黄。

树枝上只有有少许零星的树叶，晨风吹过，数片叶子如缤纷的雪花随风起舞；树上更多的是柿子，红得如一颗无比大的西红柿树般挂满了红柿子，放眼望去，只见柿子比树叶还多。

小悦望着飘零的树叶呆呆的出了一会神，说：“妈，今年的柿子结好多，只怕吃不完吧！”

妈说：“吃不完就送人呗。也是怪，今年天干，原以为今年柿子长不大，没想到比去年还多。你想吃吗？现在可能还差点时候。下次吧，下次回来就熟透了……现在忙，也没时间摘。”

小悦听得心里一酸。

她和姐姐都喜欢吃柿子。

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有糖吃，她俩姐妹有柿子。每年，姐姐在的时候，经常是姐姐背着背篓爬到高高的树上徒手去摘。姐姐娇俏的身子站在树枝上一颤一颤的，小悦仰头站在树下，心里也一颤一颤的心里发虚，胆战心惊，很替姐姐的安危担心。

好在姐姐每次都平安无事。

柿子又大又甜、又软，它长得像西红柿却比西红柿好吃。西红柿就算红透了，生吃也酸，有的还涩口。

小悦正要接妈的话，就看见冬哥从柿子树旁的青石台阶冒出头来。

这次冬哥穿得比较正式，一身葱绿的军装笔挺的直，锃亮的皮鞋，走起路来咔吃咔吃响，健步如飞。小悦见他上来，忙站直了身子。他没戴军帽，但已经英气勃勃了，戴不戴军帽并无大碍。男人似乎一穿上军装，就会显出那种异于常人的刚健英武之美。那身衣裳在他身上是那样的挺括、合身，简直他天生就是当兵的料。

小悦不禁又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定一定神，冲冬哥浅笑：“哥，你吃过早饭了吗？怎么不在我家吃，是嫌我家粗茶淡饭不合你口味？”

“妹妹取笑我了，我一个大男人，什么不能吃？这不今天要走，有些东西要收拾，赶着跟你一块出发嘛！”

小悦就笑，也不点破他看过姐姐这事，说：“都收拾好了？”

“好了。其实也没啥，就是几件换洗衣服。”冬哥回她一笑，停在她面前。

冬哥提了两个物件，左手提着一个旅行包，右手却提了一个沉甸甸的蛇皮口袋。小悦侧身让他进屋，开玩笑道：“哥，你给你那些战友们，都带了些什么好吃的？”

“这是秘密。”他说。

向冬从她面前走过时，眯着眼睛深深地往她脸上瞧了一眼。小悦与他的目光碰了一下，心里不由一咯噔，瞬间读懂了他眼底的那一抹寂寞。她脸上不禁发热起来。冬哥目光中那绵绵情意使她害怕，可怪的是，内心里仿佛又有那么一点点兴奋。她轻轻咳了一声，清了下嗓子，勉强笑着说：“什么秘密呀？连我也不能说吗？”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向冬柔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这句话，小悦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心想，他这是怎么了？他这种语气不是应该对姐姐说的吗，怎么对她柔情蜜意起来……

“你怎么……”怎么这样子说话，就不怕妹妹我误会吗？

向冬又望了她一眼，似乎读懂了她眼睛里的疑惑，不过他也没解释，从她身边过去了，进到里面，把右手提的蛇皮袋靠着板壁放下。总体看来他的气色不错，早上在姐姐坟墓前那伤痛欲绝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了。嘿嘿，他倒是隐藏得够深的啊！

小悦抱着双臂，依旧倚靠着门框，眼睛却在偷偷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自从冬哥出现后，她的眼睛已经在跟着她的冬哥打转转了。

屋里面，妈在桌子上正好给小悦的包里塞东西。本来，小悦是两回个礼拜回家来一次的，既然这回有冬哥同行，那么什么东西都带足双份的量，省得两礼拜回来浪费车费。

妈瞧见向冬进门来，又是埋怨又是叹气，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真带米过来了？不是说了吗，我们家有米，不会缺了悦悦生活的！”

啊，原来他那蛇皮袋里是米啊。

小悦两三步走到靠板壁放着的蛇皮袋子边，蹲下去一抓，里面装的果然是大米。这家伙，真给她带米来了。她家缺饭吃吗？她立起身，冲着向冬一仰脸儿，笑道：“哥，你怎么骗人啊！还说是秘密呢！是给我带的米么？我可不要，也提不动！”

“有哥哥在这儿，还用得着你提？”向冬笑了笑说。

小悦：“你提我也不要！”

“怎么，妹妹，嫌弃哥的东西不干净吗？”向冬裂着嘴直笑，“哥没啥好东西给你，可哥好不容易见了你一面，总不能空手吧。你再推辞，哥的脸就没地方搁了！”

小悦抿嘴笑，直摇头：“哥，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能说话，难怪……难怪……”本想说“难怪姐姐那么喜欢你”，话到口边打了一转，又咽了回去。

似乎此时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千万别因为她一句话弄得他不开心。都要出远门了，还是心情舒畅一点好。妈妈似乎看穿了她想说什么，摇摇头，叹道：“这丫头都到高中了，说话还是老伤人。冬娃，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向冬说：“妈，不要紧。兄妹嘛，说话随便点显得更亲近些。”

妈说：“你这样想就好。她呀，人是长高长大了，心还单纯着呢……”

小悦插话说：“妈，你怎么又说我啊？”

“怎么，你是我闺女，我还不能说啊？”

“能。说吧，女儿在听着。”

“这丫头……”

向冬说：“妈，您别说小悦儿了。小悦妹妹懂事着呢。她就是专门跟您闹着玩的，您没发现啊？”

妈白了小悦一眼，“这丫头，一天不跟我杠上两句，就不知道干啥似的。”

小悦噘嘴卖萌，“妈妈呀，我哪儿有嘛？当着我哥，您能少说您的乖女儿两句么？”

妈笑了，说，“冬娃你瞧瞧，说不上三句又不正径了……”

“哎哟妈，我哪有……”

话说到一半，碰见她哥哥望过来的目光，心里砰咚一跳，顿时就卡住了。他在凝望她，眼睛虽然眯着，但那种很有意思的目光她怎能不懂？他脸上微笑着，是那种故作轻松的表情。小悦就扭头把脸儿转到一边，望门前的柿子树。

风儿在轻轻的吹，树下黄叶翻飞……

她发现她的脸又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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