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梦中人

离厢房门越来越近，只听见妈悠悠地问冬哥：“冬娃，你和我家小悦，也有些时候没见了吧？”

冬哥说：“算起来，确有两年多没见过了。等一会儿她看见我，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

“说傻话！”她说，“别人她不认得，还不认得她冬哥你吗？再说，你又不是七老八十，老得走了形？”冬哥没有接话诧，想来是在默默的笑着。

马上就要见冬哥了，小悦以为他还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可惜，她想错了，冬哥已经变了。

每个人都会因为环境而改变，他也一样不能例外。冬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笑起来憨憨的青年了。

不过，冬哥依然是寸头，却一脸精悍，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大概是长期锻练的结果吧，脸色略微偏黑。但这黑，却平添了他男人的阳刚之气。也许是因为职业关系，脸上看起来有些风霜之色，但看上去更显出男人的刚健之美，绝不同于电视上的那些奶油小生。一双像画上去的浓眉下面，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她。

这还是当年那个冬哥吗？

他不仅没有半分憨像，还处处透着精干……

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小悦的内心有些震撼，她没想到一个人的变化会那么大。

不知道为什么，十七岁的小悦，心里忽然有一丝悸动。这种感觉是之前也有过，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高中帅气的舒展鹏老师，也是这种感觉。

“哥，你……来啦？”小悦先开口打破沉默，因为她发现冬哥看她的目光有些许震惊。

为什么？是紧张她？……不，怎么会？多半是冬哥看见她，勾起了他心里存封的记忆。许多村里人都说她跟姐姐很像，那么，他在一时间错把她当姐姐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搞得小悦也有些掬谨，很不自然，似乎感觉到脸颊阵阵发热。

真是奇了怪了。她的心有点小小的悸动，悸动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问自己：他即使换了皮囊，他就不是冬哥了么？

其实，她孙小悦又不是没见过俊男帅哥，舒展鹏老师暂且不论，她们班的龙俊，就是十足的冷峻小子，放在她们整个高中部来说，龙俊也堪称校草级的人物；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个学霸。喜欢他的学生妹妹们，若排成队，只怕有一个加强连。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她孙小悦也没有如何惊艳，但这次见到冬哥，她的震撼太大了，大到她都不相信之前的他和现在的他是同一个人。

冬哥在窗前的晨曦中怔怔的望着小悦，脸上满是惊喜和迷茫。

他在小悦走进厨房前，早就站起身来了。他先前坐在灶前帮着添柴火，小悦走的虽轻，以他武警的耳朵怎会听不出来；何况木板的咯吱咯吱声，早就提醒有人过来了。

果然，不多时，门口光线一暗，一个和他曾经的恋人孙小愉身高差不多的姑娘出现了。

这个姑娘就是小愉的妹妹。

孙小悦。

厢房光线暗，又背光，有那么一刹那没他没怎么看清她的面容，待到他靠近她，看清楚了她的容颜，胸口突然间像被重捶了一拳，痛得全身都震颤了一下。

“她，天哪，她怎么那么像她姐姐小愉儿？！”这是向冬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在他记忆中，孙小悦妹妹还停留在初中生的样子，是梳着两条马尾的小姑娘。她说话直言快语，有时候又有些任性……想不到两年时间，小悦妹妹竟然已经脱胎换骨似的，成了另一个人。

——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十分震惊，双手都有些震颤起来。

震惊之余，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告戒自己：那是她的妹妹、那是她的妹妹……

他向小悦妹妹走过去，她也向他走来，然后，他们在窗前面对面站住。

妈这时看见了走到窗边的小悦，责她说：“小悦儿，这是你冬哥，怎么也不叫一声！？”

小悦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说，“哥，我没喊你吗？”

“喊了！”

小悦稳了稳神，两个人就在靠窗的桌子边站定。小悦借着窗外的天光，抬起眼眸凝望着冬哥。他的脸是那种健康的黑红肤色，而他的眼睛正望着她的眼睛，是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兴奋。熟悉的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暖；陌生的是，他的眼神里似乎又隐含了一种她不懂的东西。

小悦咬着嘴角笑了一下：“哥！你可回来啦！都两年多没看见你了……”俏皮的语气中又透着一丝埋怨。

向冬不禁热血上涌，心里一动，想说：那你想我了么？

想想，还是忍住了。那是什么话？他这样一问，不是变成两个人的打情骂俏了吗？怎么能……两年多了，初次才见面，这么问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也太唐突。

向冬喉头滚动着，“是。我回……回来几天了！”他头一次在小姨子面前有一丝慌乱，但也只一瞬间，他立即清了清嗓子说，“听说你回家了，又一直没看见你。今天准备走了，就又过来看看！”

“今天就走啊？”小悦似笑非笑说：“哥，你在那边好么？你……都比以前瘦了！”

哦，天哪，她竟然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像那么好听，也在关心着他的胖瘦，也是那么一种体贴的甜蜜嗓音……

这句话本没什么，但是在向冬听起来，一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与小愉的花前月下，仿佛眼前的人儿就是她。他立时眼睛酸胀泪涌眼眶：“我…我很好！”

可说出话来，立即又觉得有些失态，忙擦了擦眼睛，勉强一笑，说：“是吗？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

“怎么不记得啊，我又没失忆？”

向冬无言以对。

是的，她怎么可能忘记他……虽然那时候，他们俩之间因为姐姐的存在没有什么真实的沟通，但作为她未来的姐夫，他一直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着。此时，他的这些失态，并没有逃过从小就十分敏感的妹妹小悦的眼睛，她看见了他眼眶中闪烁的泪光，心里忽然也有些酸涩，想：冬哥还是那个多情的人啊！她想把气氛搞得活跃些，故意俏皮的笑道：“难道哥哥会忘记我么？”

啊，这样说话就对了，带点刺，她还是记忆里的小悦妹妹！

向冬还没答话，妈在旁边插话说：“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我说错了么？他就是瘦了呀！”小悦抢白着，也不等冬哥说话，一笑，又说，“不过，他看起来比以前精神！”

妈也笑了，说：“这倒是。”

小悦眼神还在玩味的打量哥哥。他的下巴和上嘴唇，一根胡须也没有，但青森森的，明显是刮过的。当然，冬哥也没有躲开眼神，也在仔细端祥面前的妹妹。

窗户糊着窗纸，被烟熏得发黑，亮光蒙蒙的，大白天也像在月亮地里。这朦胧的光源落在小悦娇嫩的脸颊上，依然能看清她那粉中透红的脸，像桃子的颜色；依然在后脑勺扎着马尾，只不过不是双的；简单的发式更衬托出她青春的活力。

面前的人儿是小悦，没错，可她也确实太像她姐姐了。不熟悉她姐妹俩的人，根本分不清她们谁是谁，她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双生花！

如果他不是早知道她是小悦，如果不是在这间屋里，如果不是当着她们的妈妈……在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有可能把她当成小愉对待，然后，说不定会做更一步出格的举动……

真难以置信啊，世间真有这么相像的两姐妹，怪就怪在，她们姐俩并不是双胞胎。换在任何别的地方，他倒真会以为小愉已经还阳转世，又重回人间了！

小悦毕竟还是女孩子，终于在冬哥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败下阵来，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了，脸儿慢慢变得绯红。她低头垂下目光，盯着冬哥胸前第二个黑色的衬衣纽扣；那里，他胸口在微微起伏着。他紧张了！小悦想笑，没想到冬哥见了她会紧张，真的好笑死了！在他眼中，她不一直都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片子么？

她双手在面前无意识地互捏着微笑道：“哥，你是不认识我了么，怎么老盯着我看？”

依然是调侃戏谑的口吻。

“我……”向冬给她这一问，竟无言以对。他心灵的震撼，使他大脑暂时有一小会空白，没听清妹妹小悦的调侃，这时候，他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叫喊：“怎么连笑都是那么的像！瞧，嘴角边还有浅浅的小酒窝儿……”

隔了一两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拍了一下脑门说：“小悦妹妹，你成大姑娘了……长得……真像你姐姐！”语音中是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激动。

小悦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黯然，暗想：你心里想姐姐，自然觉得我像她了。我和姐姐像是有那么点像，倒未必十分像……我，又不是她！

不过脸上依然含笑，说道：“是吗？别人也这样说；不过，怕不是你又想姐姐了吧？”

是，他想。他能不想吗？特别是看见了一个这么像她的妹妹，他怎么能不想？

这句话她本不该说，可说了。

小姑娘心里后悔不已。

妈妈拿眼睛瞪她：这闺女，越大说话越没轻没重了。冬娃儿又不是木头，他能不想你姐姐？他不想你姐，还对咱家好干啥呢，不就是念你姐姐的好吗？傻丫头，尽说傻话。

小悦知道妈想骂她，冲她吐了下舌头。

冬哥心头被刺了一下，有些痛，不过脸上依然维持着见到小悦后的惊喜。是的，他在想小愉。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嫣然而语，他能不想吗？他太想了，简直有些恍惚……

“小悦，妹妹，你……有想过吗？”向冬还是问了出来。

可他问得含糊，小悦可以理解为“你想过我吗”“你想过你姐姐吗”。问过之后，他又很羞愧。作为一个大男人，面对的又是刚刚才见面的她的妹妹，竟然耍这种小心机，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可是他竟然控制不了自己，期待眼前的人儿说一句：我也想你……

天哪，想必他是快疯了！

这时，小悦妈接过话茬责怪小悦：“怎么跟你哥说话的？还拿你姐姐开刷！”

小悦说：“妈，我……我哪儿有啊？哥，我拿姐开玩笑了吗？老实说，你不想姐姐吗？”

他想！他快疯了！

向冬没搭话，眼睛望着小悦，满眼的温柔，心里一激动，手扬起来想捏捏她那挺直的鼻子尖，手慢慢伸到她的额头上方，蓦然惊醒不妥，忙不着痕迹的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侧头对小悦妈说：“妈，您别怪小悦。不过，妈，您发现没有，小悦确实跟她姐姐很像吧？”

那一刻，小悦是望见了她冬哥的小动作的。她的小心脏在一刹那揪紧了，连着双肩都不由往里收了收。这样的小动作她看见过很多次。姐姐在时，冬哥经常在和她聊得忘形时，会情不自禁触碰姐姐的脸蛋，或捏姐姐鼻子或扯姐姐的耳朵……那个时期，姐姐对她这个妹妹一系列的亲昵举动，都是跟冬哥学的。

她好紧张，心都跟着跳不安稳了……

她从没想过，有这样一天，冬哥也会这么来对她。哦，怎么办？她紧张到手心里汗也出来了……好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最后毕竟没把手往她脸上触碰，要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应对。难道，她可以接受他亲昵的抚摸吗？

这样一想，心里就猛然震了一下。

也许，是她想多了……冬哥多半是无意识的。一个伤心痛苦的男人，在看见一个那么像她心上人的时候，难免不勾起他心里的创痛，难免不再次剖开他心头本就没怎么愈合的伤口。

妈听了冬哥的话，倒是细细端望了自己女儿几眼，“像倒是有些像的……”

“是吧，很像！”向冬笑得有点苦涩，说出口的话也言不由衷，看得出来，那完全是一种礼节性的应付。小悦眨眨眼睛，俏皮又戏谑的笑道：“那么，哥哥，你就把我当姐姐吧！”

妈立即呵斥道：“疯丫头，又胡说！越说越不成话了！”

向冬听了小悦这句冒失的话，脸突然红了，口里没说，心却突突的狂跳，似乎他心里的秘密被妹妹戳穿了，兴奋中又有些难受。小丫头说话虽然唐突，可恰恰击中了他心坎里最柔软最隐秘的位置。那位置一直被小愉占据着，可在见他小悦妹妹这短短的时间里，忽然动摇起来。这，是他的错吗？还是男人都是这样？……

不！他想，他爱小愉的心是不会变的，只是这个妹妹太像她了，搅动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而这记忆中的波澜起伏，又时时刻刻是因为这个妹妹而不能平息。

他心潮起伏着，大脑中轰隆隆的响着，暂时不能思考问题。

小悦哪知道向冬哥心里那些艰难的困惑，吐了下小舌头，嘻嘻的微笑着，意思是说：你瞧，妈都在护着你！好像我倒是外人了！

红着脸一转身，轻轻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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