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不受医务室待见的家伙,或者说不受医务人员待见的家伙。这么说或许有些过分,但每一次当我在去疗伤与艾恩打照面时,她看我的眼神总是锐利如刀的,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环境,她下一秒就会展开她的手术刀,让我变成植物人。这么一想,我的身份倒变成无所谓的东西了。好在有安牵制着艾恩,不然我迟早要完。
除了安,医务这块还有很多贴心的人,就比如我现在要去拜访的人——艾瑞尔。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依然如往常一样,把种类和置放条件不同的药剂归类。见到我的第一眼,她的关怀就直接越过了我期待的“早上好”。艾瑞尔是个很关心别人的女孩,她这么做我倒是也理解,只是她这么一问,倒真让我觉得我是个为了业绩和任务不要命的人。不过很可惜,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捎信。
“商恩?她现在还好吗?”听到曾经救过的孩子的名字,艾瑞尔显得很激动。
“那个......你先别激动。”我把信交给艾瑞尔,本来激动的她,心情与表情逐渐变得低落,如同退潮的海水,推走了她脸上那两团红色的艳阳。许久后,留下哭笑不得与无奈的安静。
信上说马上就要到艾瑞尔的忌日了,商恩希望我能陪她一起去参加斯宾塞家的追思会,毕竟管理局也曾经收容过艾瑞尔一阵子。商恩虽然知道当初是艾瑞尔救了她,但是她也在认为艾瑞尔已经去世的那一列人中。根据艾瑞尔父亲葛昂辛·斯宾塞的说辞,艾瑞尔是因为M值过高呈现出明显的死役化,执念让这个虚构的怪物来到了斯宾塞府邸,其父葛昂辛为了斯宾塞家族也为了新城,毅然决然射杀了自己的小女儿。葛昂辛是这么说的,报纸是这么写的,媒体是这么报导的,就连艾瑞尔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说辞,默默接受了。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葛昂辛说谎的人,证明他是一个唯利是图、视亲情如草芥的混蛋。但是艾瑞尔没有,她站在自己的墓前,心中大抵是五味杂陈。但她始终都没有站出来,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让所有人都觉得艾瑞尔·斯宾塞已经与世长辞。这是她能为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局长打算去吗?”艾瑞尔把信还给我。
“这......我本来是打算去的,现在不太确定了。”我把信揣进口袋。
“那么您就去吧,不用把信再来给我看一遍。”艾瑞尔转过身,继续忙她手里的工作。我猜她可能是在生我的闷气,但她又不像那种人。
“活动还需要一位琴师,我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其实商恩根本没在信里说这事,只不过我想在游轮上十有八九都会设一架钢琴,而且艾瑞尔自己也会弹。我是想找个机会能让艾瑞尔去,至少见一见自己救过的孩子,哪怕她认不出自己。
“请让我考虑一下。”艾瑞尔依然不愿意转过身看我。
“哦对了,日期是......”
“不必告诉我,我知道。”
这是艾瑞尔头一次打断我的话,看得出这事在她心里的分量真的很重。我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沉寂下去,直到追思会的前一天晚上,艾瑞尔才咬着嘴唇答应了下来。看得出来她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她会这样我也理解,先是要给自己上坟,然后又要给死去的自己弹音乐,弹给哀悼自己的人听。诡异,却又有种奇怪的仪式感。艾瑞尔也没有马虎的意思,把自己买的最新款礼裙拿了出来。看来在琴艺技惊四座之前,她的气质与容貌就会先夺一筹。
“等明天见了商恩,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明天的我只是米诺斯局长请的琴师,仅此而已。”艾瑞尔的笑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态度,也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我知道了。”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与艾瑞尔互道晚安后,我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明天的到来。
那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斯宾塞家族后山上的墓园中全部都是来悼念艾瑞尔的人。他们排队把花朵放在墓前,像一条不断吐白的黑蛇。身处其中的我也将手中的花朵放在了墓前。本来还想多看几眼,但后面还有不少人在等着,我也没敢怠慢,放下花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排在队伍后面的艾瑞尔身穿黑色的礼服,遮阳帽挡住她的容颜。她这一身看上去很华贵,但与现场的阔太太们相比没什么两样,把脸挡上就更看不出她们之间的分别。艾瑞尔把花放在墓前,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与眼神,因为帽子的关系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点头。总之她也如我一样把花放下后就混入到周围的人群中去了。
整个悼念活动持续了一个早上,阳光让绅士女士们的汗在华服下窜动,引起他们的不适。但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动一动脖子而已。女士们则不断扇着自己手里的扇子。午后在前往港口的路上,我还在想艾瑞尔鲜花时的神情与心情,想着想着也想不出大概。我拄着腮帮子看向窗外,开始思考此行的意义是什么。回应商恩的心意?维持米诺斯在斯宾塞家中无足轻重的地位?还是让艾瑞尔再与自己的家族见上一面,再与过去道别?
或许根本也没答案,艾瑞尔是个简单的姑娘,但谁都有难以琢磨的一面。家庭对艾瑞尔来说就是个她迈了过去却忘不了的坎。
“斯宾塞家为什么要选择在游轮上开追思会?”与我同行的商恩在下车后才小声问我,看来她不想让司机听到。
“大家族不为常人理解的想法,我们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我自己也没憋什么好话,不过现在人多眼杂的,说出去被听到,那我今天可白来了。
我和商恩走上了游轮,蔚蓝的海洋在眼前铺陈开,囊括船下的整个世界。夕阳在远处半遮半掩,光芒愈发羞红。名流们无意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团体,聊着不为人知的事。
我很少坐船,海风与微微摇晃的船体让我有些不适应。我从服务员手上的托盘拿过一杯香槟,身为热饮爱好者的我并不对酒类感冒,但眼下这清凉的口感的确很提神。等到我咽下去后才发现,淡淡的酒精让我本来就犯迷糊的精神雪上加霜。
“米诺斯的局长大人,可算找到您了。”熟悉又讨厌的声音闯入耳朵,顺着神经敲击我的大脑。我皱起眉头,顺着声音看去,主持这场追思会的葛昂辛·斯宾塞就在我眼前。
“诶呀可算找到您了,您还是那么气宇不凡,亏我当初还把您当成小治安官。现在想想,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您客气了,有什么事吗?”我懒得听阿谀奉承,尤其是他的。
“呃,时候我看也不早了,听说您带了一位琴师,不知道能否把她请出来呢?”
“请放心,时间一到,她自己回来的。”我靠在栏杆上吹海风,试图以毒攻毒,吹去他言语在我脑中的纠缠。
“这样啊,那我就静候佳音了。”他笑着走开,却没有离得太远。我不再注意他,只看到熟悉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她走过的地方,交谈声立刻停止。一双玉手提着华美的礼裙,阳光遮盖不住她的眉眼,她便只好垂下头,免得让本该深埋地下的女孩重现于世。她企图用妆容掩盖自己的气质,但眼神不会骗人,它将人的心毫无保留地流露。
本来堆笑的葛昂辛此刻面色凝重,他看向我,我依旧把他当空气。船舱上的人都围过来,形成一道人墙。艾瑞尔坐在位子上,给观众一个侧影。她的手指放在琴键上,琴声如蛰伏在海面上的波浪般起伏,六月的船歌像披拂在船上的透明绸带,将光过滤成温暖醉人的形状。船板被阳光被烘焙成金黄色,倒映出一个个模糊的剪影。艾瑞尔闭着双眼,坐在日中央,信手弹奏乐章。本来严肃的葛昂辛现在表情也有了些缓和,但我始终没看出他什么感动或者欣慰的感觉,或许我不应该寄希望于这样一个人,至少在艾瑞尔的事情上,他没办法给人以宽慰与希望。在他眼中,如果子女不能为家族带来利益,如果他们自身的本事不能为家族带来名利与荣耀,那他们就该愧为斯宾塞家的人。
艾瑞尔在他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她又成为了禁闭者,让对狂厄嗤之以鼻乃至恨之入骨的葛昂辛视己出为祸害。他开枪打中了艾瑞尔的左肩,也带走了对家族饱含希望的脆弱灵魂。
艾瑞尔谁都没有看,只管扮演自己的琴师角色。葛昂辛的视线却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是在想她有所进步,还是后悔当初没有多开几枪?
无所谓了,反正他毫无愧色。
古典钢琴奏出莫名的哀伤,六月的船歌飘飘荡荡,去往不知归处的远方。艾瑞尔将钢琴盖放下,起身行礼然后离开,琴声的余韵还在耳边萦绕。我上前简单致辞,然后去找艾瑞尔。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朴素的衣装,像个误打误撞上船的外人。尽管如此,衣着还是难以掩盖她不凡的气质。她倚靠在扶手上,手指敲打着木板,弹出没有音调的《六月船歌》。她眼望越来越远的海岸线,眼中安静流淌出点点悲伤。
“你还好吗?”我走到她身边。
她点头,依然在看海岸线:“这是一曲饯别,饯别过去。”
她似乎还有话想要说,沉默良久还是选择安静。我陪着她一起观海,直到日藏于海,船靠了岸。月色缓缓升起,照出谁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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