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立于高塔之上,把玩着手中那枚翎羽。他觉得眼下情景与当年寒江守城一战,何其相像。
花家世子,那个总是手软且天真的孩子,拦了一次他的路还嫌不够,如今是打算再来一次么?原本听梵说,那人已经断了双腿,恐怕走路都成问题。而他这几日跟随观察来看,到觉得是这小子瞒过了梵。
花澹清一行人甫一进入华清地界,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毕竟宣京的粮草是璇玑涯在此处截下再分批送入寒江,任何从官道而来的人,他们都不得不多加留心。
起初探明马车里的人是花澹清时,陵稍微讶异地挑了挑眉,而后只觉得趣味无穷。
他能理解云无羁为什么偶尔会在提起花家世子时露一抹浅笑,那人分明连公子都不敬畏,却唯独对一个稚儿颇有好感。直到陵自己亲自接触,才知道花澹清扮兔子吃老虎扮得非常开心。
倘若不是站在对立面的人,陵自认为会同花澹清始终维持交好的关系。毕竟这世上能得他允诺不杀的人实在太少,五个指头来数都用不了。
可惜,花澹清为什么总要抱着那样天真的念头?
花澹清分明也是见过的。见过这大景如何腐烂不堪,见过官官相护、草菅人命。明知已无药可医,也知狗官无能,又为何要像那前来游说公子的渊亲王一般,满口的仁义道德、天下正统?
陵在当初花澹清阻止他杀了朝廷来的官员时,头一回对他起了厌恶之心。
正因为璇玑涯被拖延周旋了许久,才致使玉泽拼死守城,险些倒在战场之上。尽管那一日……花澹清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但陵始终无法说自己真的释怀,显而易见,他们走上了两条极端相悖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陵不知道花澹清为什么从宣京到了华清,据他所知,凌晏如还活得好好的,没必要让他护在膝下的崽子逃亡天涯。那么,只有可能是凌晏如授意他出京做事,抑或是转送他人,自己暗中在宣京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无论哪一种,陵都没那么多耐心去猜测。若有想得知的东西,那就自己亲自去问。
今夜好月。
花澹清正褪下外袍,又伸手拆了发带。就在这一刹那,有物破空轻响。他抬眼便瞟见一枚翎羽自窗外而来,深深嵌进桌案之上。
花澹清凝视那枚格外华丽漂亮的金色翎羽,又以指挑抹了窗牖空洞中倾泻而下的月光,微微勾起唇角。
他和暗袭者首领头一回见面,也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翎羽夺命,可不是说来玩的事情。而他与陵相处的日子,叫外人看了怕是要替他脖子上的脑袋提心吊胆不已。
谁敢同玉面阎罗交好?
花澹清拿起那枚翎羽,缓慢地撑着桌子站起,走到窗牖旁轻轻一推,当即就听见一声熟悉嗤笑。
他抬眼,看向正前,撞进一副极其骇人的青面獠牙鬼面,以及藏匿于其后的那双同翎羽无二的、夺目摄魂的眼中。
陵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倒吊在他面前,想来是用脚尖勾住上头的棱格,才能这样出现吓他一吓。
花澹清微微一笑,朝后撤了一步,陵腰腹用力,一个旋身便从外荡进屋内。轻巧落地时,他还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陵上下打量了一番花澹清,眼中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花澹清看得清楚,在那笑意之下,是翻涌不息的探究……和一丝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的杀意。
“你骗得梵好生伤心,可想过执笔写个话本,讲讲自己如何愚弄了暗袭者、和当朝首辅?”
陵开口就是毫不遮掩的刺人话语,花澹清面不改色,只是替他倒了一盏茶。
“你来杀我,还讲这么多闲话?”
陵面上的笑意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鬼面掩着眉目,唇角不笑,就骇人得厉害。
他不伸手去接茶,也没有拔刀或者摸暗器的打算,只是静静凝视着花澹清。
两个人在一片死寂中对峙了一会儿,陵才一扬衣袍,坐了下来。
“让你的狗别守着,我若真心要杀你,你头颅飞出去的速度只会比他拦我更快。”
陵的话音刚落,就有一把铁扇带着极为凌厉的刀风袭向他的喉咙。他当即抬手握住茶杯,朝刀风方向一掷,同时迅速离开原位,飞起一脚踹翻了凳子。
茶杯与扇骨突出的铁刃相碰,即刻就粉碎炸开。星河持扇的手腕一抖,将扇合拢,插过凳脚空隙,以极其惊人的臂力,单凭一柄铁扇就勾住了凳子,且绕过两圈,猛地飞回它来时的方向。
陵当即甩出暗器,将凳子击碎,并往后纵身一跃,蹲停在窗栏之上。
他望着持扇立在花澹清身前的男人,勾唇笑了笑:“很忠心啊?”
花澹清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甚至还有闲情地低头浅啜一口淡茶:“你别激他。”
陵歪了歪脑袋,对花澹清身边这个兜帽男人的战斗力又往上提了几分。论起暗杀功夫,此人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玩的一手极好的偷天换月,实在有趣。
不过他今日也不是来讨架打的。
陵重新看向花澹清:“你来华清做什么?”
花澹清弹了一下茶杯,看着逆光而遮掩了容貌的陵,觉得那双眼睛像淬了火光的刃。
“我来,自然是来寻故人。”
“季家?莫非凌云心当真有心无力,护不住你了?”
陵怔了一怔,又朝后一靠,以及其危险的、摇摇欲坠的姿势立住自己,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花澹清:“为什么到今日也不去寻?”
他在打量这个许久未见的少年。比起他们之前在寒江那一面,花澹清现在瘦得和鬼也没什么区别,更别提他的鬓角两边,竟然是稀稀疏疏的白发混杂于青丝之间。
想起之前梵的报告,陵隐约感觉得到,花澹清活不久了。
死人的味道和死人的脸,他见了太多,也太熟悉。
花澹清也学着陵的样子歪了歪头:“你怎知我不去寻?只是澹清面皮薄些,还想再计划几日。”
陵眯了眯眼睛,对少年这副狐狸样子嗤之以鼻:“我警告过你,别再与我为敌。”
花澹清敲了敲桌子,轻声反驳道:“我可不曾去寻你,陵。是你半夜上我这里来,打碎了桌子茶杯,赔还是不赔?”
陵的眼中仿佛流光微转,他本还想再探两句,却因见到花澹清唇角那抹笑而堪堪停住。只不过顷刻之间,他就猛地足下用力,朝外翻了下去。
星河当即往前,一跃至陵方才待的位置,往陵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他在往回走,要不要通知季公子?”
花澹清站起来,往前迈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瓦片。
他捏着最为锋利的一端,再朝上一抬,对着月光看瓷片上的光晕流转:“不急,有人会拖着他。还是一个……陵最不待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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