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直到看见花澹清那一抹笑时,才被骤然袭上脊骨的恶寒所惊醒。他是刀尖舔血为生的独行客,是绝对相信自己直觉的那一类人。无他,暗袭者的直觉都指向造成生命威胁的危险。
他怎么能因花澹清断腿隐退半年就轻视了这个家伙?
看花澹清如此气定神闲,是知道自己会来找他,这就意味着他来华清绝不是偶然,多半是凌晏如已经觉察到粮草断在华清的异样,加上最近金兰大乱,才派花澹清出宣京。
他大意了。
陵咬了咬舌尖,只期盼自己没被花澹清拖住太久,虽说驻守粮草的人不算少,但倘若花澹清联合季家一同趁夜攻上山寨,再以剿匪为名反咬一口,自己怕也不好脱身。
陵十分灵活的在暗巷里穿梭,身影快如鬼魅般难寻。眼见着他立马就能穿过最后一个街坊,到达出城口,却在步出房屋阴影的那一刻就被一道凌冽鞭风逼了回去。
在那物破空而来的刹那间,陵已经一拧腰身,就近翻上了旁侧的屋顶,半蹲着扫了一眼泥土地上深深裂开的嵌沟。
怎么,花澹清养在身边的不止一条狗?
陵几乎被气笑了,他索性蹲在那里不动,抬眼看向鞭风袭来的方向,隐约捕捉到一抹微不可察的流光。
接着,他听到了铁器在地上拖行的、有些刺耳的剐蹭声响。那鞭子的主人终于露了身形,也让陵看清了他缠绕在手上的似鞭非鞭,似链非链的东西。
那个齐安人居然没走?
陵用舌尖抵了抵自己的上颚,眸色暗沉了几分。
滇离持着对旁人来说太过危险,也无法驾驭的银链站在城门口,微微扬起下颌,看向屋顶上的暗袭者。
陵还没有拔出他的刀。他像是在感叹孩子不听话一样摇了摇头,语气戏谑地说道:“他让你来找死。”
滇离的神色比以往都要阴沉许多,他抖了抖腕口,那条银链也如同蛇一般摆动起来,下一秒就像一条真的银蛇那样猛然弹射起身,直击陵的方向。
陵顺势后仰身子,腰腹用力,一脚反踢开那链子,接着后翻落到更远的地方,任由被击碎的瓦片在自己眼前四溅开来。
得,又是一条不说话的哑巴。
陵手腕一动,已经握了几枚翎羽,趁着滇离收链的空档,他当即猛攻而上,动了十足十的杀心将翎羽击向滇离的眉心与四肢。
滇离收链的动作随着腕部一转,顺势用银链裹卷甩开了那些翎羽,同时,他也看到了直冲他面门而来的剑光。
滇离耐人寻味地眯眸一笑,足下用力一踏往后倾身。陵这一剑出去就没有收回的意思,但他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响,几乎是滇离回撤的刹那,一柄剑自旁侧刺出,不偏不倚地挨着陵的剑身而过,接住了陵的这一剑。
陵当即被震得虎口一麻,顺着对方回荡的架势而抽剑,拉开了身位。
等他定睛一看,当即破口大骂:“云无羁!”
将陵的剑挑开的短发男人歪了歪头,看向已然迸发杀意的陵,竟然还十分猖狂地笑了:“唤我作何?”
陵刷的一下举剑指向他,怒极反笑地咬牙:“你在帮他?”
相比于陵的剑拔弩张,云无羁持剑的动作要散漫许多,甚至还有闲心将另一只手搭上自己身后的巨大剑匣:“我只是受雇于人。”
陵已经是怒火攻心,但他也不敢贸然往前。毕竟云无羁的底子,直到现在他也没探清虚实,倘若在这里被他拖住步子,那华清这条线就彻底断了。
“你是璇玑涯的人,别忘了公子有恩于你!”
云无羁勾唇一笑,一双异于大景人的冰蓝眸子在月白清辉下显得更为剔透澄澈,也让人更加无法揣摩里头的情愫。
“我只是——送行者。有生意上门,自然是要做完一笔算一笔。”
滇离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人一问一答,有些烦躁地猛甩了银链,上头的凛刺当即击碎了他身边的青石石板,让对话陷入了诡异的中止。
他歪了歪脑袋,耳廓上的银蛇坠子也随之滑落些许:“聊完了?”
有人打断这没意义的纠葛也正合陵的心意,他朝后撤去,打算抽身改道。
然而,他还没行出半里,云无羁就甩出了他剑匣里那些令人胆寒的其中一把巨剑,横劈进陵的足边,断了他的退路。
云无羁笑意不改:“再聊一聊,否则,天亮还远得很。”
此时,客栈里的花澹清正慢悠悠地束发,而星河在他身边擦拭自己的扇中刃。
花澹清看了看铜镜中些许扭曲摇晃的身影,也不在乎那人面是似个病鬼还是其他什么,起身披上了挂在旁侧的赭红外袍。
星河也将扇子一收,过来替他拴系衣带:“殿下这就要过去了么?”
花澹清抬手替星河挽起垂落的一缕头发,将它轻轻别回耳后:“我送给季元启这样一份礼,怎么着也要亲自去讨个彩头,再者,云无羁那边的账没算清楚,现下过去,也省得他来找。”
于是星河又给花澹清戴上了幕篱:“仔细夜里风凉。”
花澹清掩在素白面纱之后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星河仍然能看见他笑了笑。随后,他伸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杖:“走吧,郎君。”
星河抬手戴上自己的兜帽,十分熟稔地抱起花澹清,就此轻巧若蝶般飞踏出了屋子。
花澹清揭了纱巾朝外看,除了零星的几户人家还燃着烛火,偌大的华清城是如此寂静,寂静得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随着星河离城门越近,那铁器碰撞打斗的声音也就越明显。
星河抱着花澹清停在一棵巨大榕树之上,花澹清顺势将纱巾上翻,遥遥望着那缠斗不休的三个人。
云无羁显然只是来辅助滇离,他既不是存心要伤陵,但也不打算让陵走得太轻松。而大景第一暗袭者也不是浪得虚名,只身一人也和对面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花澹清看得出来,陵和滇离彼此是动了真格的杀意,倘若不是云无羁来搅局,陵早就把对面这滑泥鳅一样的离郎碎了几段。
他看得有趣,又想了想日后自己的脑袋可真是要不保了。
抱着这样揶揄的心思,花澹清朝后一靠,放下了纱巾。
而星河没有询问就明白了花澹清的意思,只是抱着他悄无声息地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与云无羁做买卖,可也是一个掉脑袋的博弈豪赌。
说什么旧情都是虚的,要打动这么一位神秘莫测的异国剑客,花澹清能做的也只有赌。赌他生平恨什么、想要什么,觉得什么有趣、什么有价值。
而这场赌局,是在太早以前,花澹清就与云无羁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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