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这是上周请假后约定的补发两章番外的第一章,逍遥先生相关,时间线为花家世子入学明雍与逍遥先生再相逢之后。剧情纯属捏造,世子黑切黑。
花澹清信手撒下一把饵料,没过多久,水波漾开,预示着莲叶之下已然聚集不少游鱼。但他依旧不曾抛竿。
鱼竿躺在他足边,和刚折下不久的莲蓬藕花堆叠在一块儿。而墨九渊坐在另一头,正施施然地浅啜一杯清茶。
花澹清闻得见那缕茶香,混杂在满塘的藕花清甜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有些惹人沉醉。他觉得喉头微紧,索性拍开酒坛封泥,也不用酒杯,直接挨近坛边,仰头喝下几口。
墨九渊看过来,眼波温柔,笑也清浅:“世子这般喝,当心被划拉了嘴。”
花澹清抹了一把嘴唇,浑然不在意那些多余的酒液顺着脖颈朝下流淌,濡湿了衣领。
他与墨九渊已经许久未见了。虽说他自诩逍遥先生,外出游历多年,总也会抽空回南塘一趟,但满打满算下来,他们相见的日子不多。
故而,墨九渊那一出“英雄救英雄”的戏码不免看得花澹清眼皮直跳。
倘若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突然出现在你身前,还真挚无比的向你诉衷肠:其实我一直是你破败本家的客卿,外出多年也都是为了你。主公在上,我定为你奉上一切云云。
大概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坏了,我竟然也有值得图谋的东西。
花澹清也这么想。所以他只是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月色下更显温润疏离的谦谦君子。也许谦谦君子还要打上一个疑问。毕竟逍遥先生,这么多年来,是以纵情山河,风流不羁出名。他醉卧的美人膝、挑过的朱砂红,恐怕比花澹清算学本子上的红叉还要多。
花澹清很好奇墨九渊想要什么。
可那人只是摇了摇头,眼睑垂下,引得花澹清去看他眼角那颗小痣。分明是浅红,眼睫一垂,好似落下一滴血泪。
墨九渊就这样含着一滴勾魂的血泪,柔声道:“我要世子站在我的肩头,去够这世间最高的月亮。”
可他的目光却是如此难以言说的沉重。花澹清想,他在压制着什么,努力让自己的目光轻些、柔些,用来隐藏那底下晦暗的满天风雨。他在渴求,他在判断,他在这月圆之夜噙着温吞笑意,隐秘的剖露自己的真心,捧到花澹清面前,却只为了试探。
试探花家世子究竟是城府颇深满怀野心之人,还是乖顺安然随波逐流的棋子。
于是,花澹清也笑了,他拉住墨九渊的手,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我信你啊,墨大哥。”
今日正值难得休沐,花澹清原本打算在闻雨阁混过日子,却在偶然间听得同砚间传言说宣京城外一处藕塘正是游湖的好去处。他许久不回南塘,不免动了几分心思,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琢磨自己该不该去折些莲蓬,做些莲子糕分给蕊儿她们。
当最后一颗算珠被拨回原位,花澹清忽地想起一抹青衣来。
说起南塘旧时,这偌大宣京城里,竟然也只剩墨九渊一人与他相识。既是被藕花勾起思乡之情,何不再勾一个南塘故人,添两分游湖的兴致?
再说了,哪怕是以往在南塘,墨九渊也没少被他折腾。
花家世子觉得很满意,当即收了铺子,乐颠颠地跑去寻墨九渊。
要找墨九渊,就不能只是去花亦山夫子寝舍找,更何况是休沐日这样的好时光。他的墨大哥,多半又是在哪家王公贵族府上同人推杯换盏,再品鉴一番琴棋字画。
只要稍加打听哪家办了流觞曲水或飞花诗宴,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能寻到目的地。
果不其然,在一处办着诗宴的春色满园里,花澹清就在侍者的指引下看见了那坐在客席吃酒的墨九渊。
他胸前的衣襟散了些,露出一截玉白修长的颈子,又因烈酒而浮上淡淡薄红。那抹红从他的脖颈烧上耳根,却不显在脸上,只暧昧地在眼眶涂抹,让墨九渊一双桃花眼形似痛哭般濡湿泛红。可他的发冠又束得极稳,两相对比之下,不知道勾了多少目光过去。
墨九渊的放荡形骸在文人墨客中,可以说是魏晋风骨,一些女子大胆,便也能在他左右侍奉敬酒。然而,更多的官家小姐皆是羞怯地偷偷看他,再用扇子掩唇,同旁的女子交谈。
花澹清觉得有趣,索性在旁侧坐下,也讨了碗酒喝。他一边喝,一边用毫不遮掩的露骨眼神盯着墨九渊,从那颈项的喉结一路往上,落进墨九渊清醒无比的眼中。
也许是花澹清的目光太滚烫,又或许是墨九渊根本没喝醉。花家世子看了没两眼,就被墨九渊逮了个正着。
他们隔着数人遥遥相望,像极了以往在宣京城中的每一次相望。
花澹清看着墨九渊抚开了身边递来的一杯酒,又低声对主位的人说了什么,才施施然地起身,向花澹清走过来。
墨九渊在花澹清的座位面前站定,微微倾身,遮掩了旁人窥探的目光,也让花澹清嗅到他身上的酒香。
墨九渊眸子含笑,问他:“世子怎么来了?”
花澹清也嘻嘻一笑,将酒碗放下,朝他伸手:“请你去摘莲蓬。”
墨九渊笑吟吟地,将手放在花澹清手心。花澹清顺势起身,让墨九渊半靠进他怀里。
墨九渊眼睫朝下一垂,低吟一声,对旁侧的人说道:“逍遥不胜酒力,暂且先告退,诸位还请玩得尽兴……”
花澹清架着他,半拖半抱地将他带出百花园,甫一走到街上,墨九渊就从他怀里抽身而去,展开自己的折扇,扇了扇面上的酒气。
他果然没醉。
墨九渊挑了挑眉,看着花澹清:“世子怎么有兴致来找逍遥?”
花澹清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沾染的、来自墨九渊的酒香。听到这疑问,他也不改笑容:“澹清说了,只是邀先生去摘莲蓬。”
墨九渊原本以为花澹清的突然出现是有要事商议,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只是请他去摘莲蓬。那处藕塘他前几日就去过,还是赴宴。但他到底没有拂了花澹清的面子,只是收敛了放荡姿态,跟在花澹清身后。
花澹清兜里没有多少闲钱,自然也雇不起什么雕梁画舫,只是租了一叶小舟,还是自己划桨的那种最便宜的款式。
墨九渊摇着扇子,猜出这小世子多半是临时起意,拎他来打白工。
在花澹清还小的时候,墨九渊就给他剥了八百回的莲子。都说剥莲子这活又苦又累,像他这样的公子身份,哪回不是旁人剥好了给他。也就只有面对花澹清,墨九渊才忍气吞声的挽起袖子替他做羹汤。
然而,今日不比往昔。花澹清再怎么说也是一十六的少年郎,再想让逍遥先生伺候,少不得先吃一棍子。
于是墨九渊踏上小舟时,便先一步落座软垫,给自己倒了盏茶。
他的意思很明显:花澹清划船、花澹清摘莲蓬、花澹清剥莲蓬。
花澹清原本也没想着让墨九渊动手,毕竟人是他强行从美好诗宴中拉出来的,总不能让他来白晒太阳。
但想的总不比亲眼见的好玩。墨九渊这一举动,让花澹清想起这人为了九连环的事情,硬是咬牙忍了十几年,也要报复让他跑了南塘好几圈。
花澹清忍住笑意,接过店家给的东西,再一旋身,稳稳落在舟上,手里握着一杆竹篙。
他将衣摆一系,又挽了袖子,朝墨九渊朗声一笑:“先生可要坐稳了。”
话音一落,竹篙入水。花澹清借力一推,便将舟子轻轻推入藕花从中,不徐不疾地朝前荡去。
墨九渊周身的酒气,也被这些清浅香味尽数盖过。加上日光和煦,让他微醺般闭上眼,享受着花家世子的划船服务。
花澹清划得不快,也有意让舟自借水波,朝前缓行。于是比起划船,他更多的是在伸手折莲蓬。一簇一簇地抛进舟中,溅起凉凉的水珠。
墨九渊抚掉面皮上的冷水,睁眼看向立于舟尾的少年郎。
花澹清一身劲装,仍然是朱红外袍,此刻正半褪堆叠于腰间。里衣微敞,露出了少年人麦色的肌肤和可见的肌肉轮廓。他正专心剥着手上的莲子,怀里还抱着一根竹竿。
这一姿态惹得墨九渊弯唇轻笑,觉得花澹清仍然是孩子气多些。
花澹清听见他笑,遂转头看他,再抬手朝墨九渊扔过一个莲蓬。墨九渊伸手接下,发觉里头都是剥好去心的清甜莲子。
他倒也不客气,当即吃下,去了去嘴里和胸腹间的酒气。
他们二人并不交谈什么,一个剥莲子,一个负责吃。比起旁人来游湖时总要赋诗论事,这一方舟子,到底是显得单薄清冷许多。
墨九渊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方才在宴席上喝得酒逐渐起劲,加上舟子行得太平稳,让他昏昏沉沉的合上眼睛,竟是倚在舟上小睡。
都说人只有在感觉安全、放松警惕的时候,才能在外人面前睡着。
花澹清看着墨九渊那副全然无害、安然睡去的面皮,拈了拈手中的莲子,轻轻一推挤,让它骨碌碌的滚下水塘之中。
墨九渊就如此信任他?为什么呢?
是因为花忱吗?因为他是花忱的胞弟?
花澹清微微一笑,抛下了手里的莲蓬。
……
“嘭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惊醒了小憩的墨九渊。
他方才还睡意正浓的神思立刻集中起来,抬头去看船尾。果不其然,原本正在撑船的少年人已不见踪影。
再往旁边看看,只看得见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墨九渊倒是不担心花澹清无意坠水。他生在南塘,水性极佳,下河摸鱼捞虾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断然没有失足溺水的可能。
他只觉得这是少年一时兴起,想去摸莲藕。但现在的水到底还是凉的,待久了对身子不好。
墨九渊扶着舟沿,朝水下喊:“世子,别玩得太久。”
潜在水下的花澹清只是静静看着上面那团模糊扭曲的影子。他看见小舟晃动了两下,应该是墨九渊起身的动作。
阴影骤然漾开更大的水波。而花澹清依旧只是看着。细碎的水泡从他唇齿边溢出,随之而来的,还有水面上闷闷的声响。
他依旧紧盯着那团舟子的阴影。
墨九渊原本不在意,还替花澹清揽了揽舟子里胡乱摆放的莲蓬。正是这一个动作,让他猛然惊觉到花澹清竟然连一件衣裳都没脱在舟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停顿,接着是更加狂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击在他的胸腔之上。
墨九渊猛地抓紧舟沿,俯身看向水面,大喊道:“世子!别再胡闹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也许不止沉默,还有远处不知从何而来的游湖人的嬉笑。
他面对的水面仍旧沉静无波,而舟子竟然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地朝前飘荡而去。
墨九渊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世子、世子——花澹清!你在水下吗?兰生!?”
墨九渊一边喊着一边胡乱去解他的衣袍,原本就小的舟子因他的动作而摇晃起来,但墨九渊顾不得这些。
他武艺不高,唯恐自己假寐时花澹清遭了暗算,加上酒劲上浮,让他脑子转的不如平时快,连解衣结的手都哆哆嗦嗦。
水下的花澹清听着墨九渊越来越急促地呼喊,加上自己憋气的能力也到了极限,在墨九渊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水面时,他猛然朝上探出水面,抹了一把脸,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看向正打算跳水去寻他的墨九渊。
墨九渊脸上原本因喝酒而浮上的红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花澹清。
花澹清看见里头的情愫从呆滞转为欣慰,接着被骤然喷发的暴怒淹没。
墨九渊的眼神说是要吃人也不为过。
花澹清看着他缓缓抬起的手,接着一耳光落在自己脸上。
花澹清坦然受了这巴掌,然后无声地扣住舟沿,翻身上舟,也不拧衣袍,哗啦啦地带上来一滩水,溅湿了墨九渊的衣袍。
墨九渊是怒极了,他的胸膛起伏着,嘴里却说不出话。花澹清不知道这是他酒劲上涌,还是被自己气得要撅过去,只是往前,握住了墨九渊的手。
“墨大哥,是兰生错了。”
墨九渊的手和他这个在水下待着的人竟然是同样冷冷的温度,看起来,墨九渊确实是被他逼得够呛。
墨九渊加大力度地回握着花澹清的手,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那样不松手。他盯着花澹清,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好玩么?兰生。这是你第二次戏弄于我了,好玩么?”
花澹清竟然还笑得出声,他一边微笑,一边跪着膝行向墨九渊,丝毫不知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论,坦然的朝墨九渊下跪,还拉着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脸。
他的脸颊因充血而浮肿,泛着滚烫的温度几乎烧穿了墨九渊的手。
墨九渊颤了颤,往后一挣,却没能从花澹清手里挣脱。在这时候他才发觉,紧握的那个人换成了花澹清。
少年人昂首看着他,沉沉的眸子里是令人心惊的深邃:“兰生错了。墨大哥,兰生错了。”
他一边说着错了,脸上却没有半分错的意思。
墨九渊的嘴唇颤抖着,微微伸直手指,抚摸着刚才被他打出红痕的脸。
到了现在,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是花澹清的试探。
花澹清不相信他。哪怕他把话说得多么甜蜜动听,掏心窝子,这个少年也没有轻信过多少。
为他行万里路,陪他读万卷书算什么?
倘若不是真心只为了花澹清一个人,花澹清宁愿用这样的方式逼他证明。
墨九渊恍然觉得,自己与他相握的手中已经拴系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如此明显的、无法挣开的。多少年前啊,花澹清在芦苇荡摆了自己一道,让墨九渊烙下了几乎一辈子的心病。
花澹清在他胸膛的肋骨处狠狠凿下了自己的印记。
他要墨九渊记住,他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最要紧的人。他的真心不是给花家,而是握在他花澹清的手里。
墨九渊直觉到这样不对。很不对。有着超出寻常和理论的巨大危险和错误。这是错的。
可在花澹清的注视之下,他竟然说不出来。他本来……就是欺瞒花澹清的。倘若不是花忱,倘若不是那个寒江遗孤……
花澹清微微一笑,侧脸贴向墨九渊的掌心,接着,他缓缓抬眼,看向墨九渊:“墨大哥对兰生关切至此,我又怎么舍得惹哥哥生气?哥哥,不要怨我。”
墨九渊眼睫轻颤着,看着花澹清执起他的手吻了吻仍旧冰冷的指尖。
墨九渊觉得自己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在如此天崩地裂的场景之前,还不挥手再给他一巴掌,反而两耳嗡鸣得几乎倒下。
花澹清起身,将几乎瘫软在地的墨九渊搂进自己湿漉漉的怀里,毫不在意自己是否沾湿了墨九渊的衣服。
他抚摸着墨九渊的长发,低声道:“不要怨我。”
墨九渊靠在花澹清的胸膛上,听着那平缓的心跳声,逐渐抚平脑子里尖锐的嗡鸣。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感受到紧绷的线,连接在少年和他之间。
兰生。他低低地念着。
该怨的人从来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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