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孝陵卫，中央警备司令部门前。

莫寒走下座车，照例和迎接自己的军官寒暄几句，就向内而去，一切都显得那样冷清，丝毫看不出来有一位中将级别的高级将领到此巡视的场面，莫寒虽然一言不发，不过她身边的随行副官却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总监，程秘书长上午就已经向他们通报了您的行程，可他们倒好，就派了个上尉到门口等着您……就算吴司令以前是您的上司，也不能摆这么大的架子吧，这太不合规矩了。”

“你说得很对，她是我的上司，这一点是不可能时过境迁的，至于你说到的‘规矩’，我们向来都不遵守，一些虚头巴脑的表明文章有什么意思，吴哲晗要是真的摆开架势迎我进了这里，那就不是她了。好了，你们几个也去四处转转，学习一下什么叫做精锐，这样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我们两个老同期见面，自然少不了啰啰嗦嗦一大堆的叙旧。”对于副官的不满，莫寒则是很淡然的摆了摆手，说罢就把军帽夹在腋下，悠然自得地朝远处的一幢二层小楼走去，脚步不由得越走越快，她迫切想要知道这一切变故的真相。

不多时那幢小楼已经赫然在目，这里原本的宫房落成于前明，四十年前因为过于破败索性直接拆除改为新式建筑，再后随着中央警备司令部移驻孝陵卫，这地方也就成为了荣誉厅，置身其中就仿佛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时间轴，自从孝陵卫设立开始屯扎在此的每一支部队都将自己的光辉历史和功成名就的骄傲撰写在此以示自己曾经护天卫地，拱卫帝国最重要的地方，而每个月的这一天里，吴哲晗都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静静地走一个来回追思往昔。

“这么多年了，我们和帝都来来回回分别了这么多次，我说……你也应该看够了吧，第七集团军之强悍说不上后无来者，也足够功厥前人了，毕竟我们的后辈想要赶超上来，那可是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缓缓走进警备司令部荣誉厅，吴哲晗的身影正矗立在其中一角上，抬头望着几张照片出神，莫寒只是淡笑，一语打破了吴哲晗神思的心绪。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顿了几秒，莫寒听到眼前不远处的身影向自己做出了回应，吴哲晗并没有转过身来，莫寒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只听她进而幽幽又道，“现在再看这些功绩，不觉自己身在须弥山巅而有四边不靠的感慨，我说不出来什么多余的话，不过是因为百尺危楼高耸入云，怕惊扰了天人啊……”

莫寒听着吴哲晗文绉绉的叹息，也走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所见乃是一桩陈年旧事，一众校级军官无不喜气洋洋的聚在一处，军礼服上佩戴着各自远征讨伐V国所取得的荣誉，而照片上的自己与吴哲晗恰好紧挨着，一瞬间也不禁让莫寒惆怅万分，“五折，咱们还都没有七老八十，不用那么着急就回忆往事，都说来日方长，我看没错……你我见面，都是自家兄弟，还是不猜谜语了，阿黄和朵朵都没了，我就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你现在是装甲兵总监，最近的国防军公报想必看过了，那些没有营养的漂亮话……阿黄是被枪手给误伤的”吴哲晗轻轻转过身，莫寒看清楚了，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而吴哲晗叙述的语气也寡淡如水，仿佛身故的并非自己的同期好友，紧接着，她靠近了莫寒一步，低声谈及了外人无法知情的那些隐秘，“出事的那一晚，我和老戴也在现场，亲眼看到了她中弹的场景，事后冷静下来我结合公报看了看，也明白了，那枪手本来是冲着老头子来的，可是阿黄忽然挡在他身后，阴差阳错的做了替死鬼……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阿黄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是被亲密的同期送上黄泉路，她会怎么想？”

“你的意思是，阿黄被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意外害死了？难不成朵朵她……也是因为这个而死？”听到吴哲晗如是说，莫寒不由得倒噎一口凉气，她自然明白了吴哲晗话中所指，而联想两个同期的死距离如此接近，一股不详的念头立刻涌上心头。

“你这么说也没错，至少我暗中打探到的消息是这样，枪手虽说履历复杂，但和朵朵私下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如此看来，她的自杀就足以解释了……可是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毛骨悚然，我手下的副师长买凶刺杀老头子不成，反倒是害死了一位十分优秀的情报官，而且我们三个都是陆大十一期，谁敢说老头子不会借题发挥。最近每天每夜，我简直如坐针毡如临深渊，这帝都越是安静，我就越害怕啊。”吴哲晗眼眸低垂，神色随之也黯然几分，不禁担忧起来。

“老头子要是连你和老戴都信不过，那么第七集团军也不可能维持下去了，可话虽然是这么说，你们也得先想想对策，就当做是谋划后手退路吧，别忘了老头子身边还有个苏杉杉。”莫寒心知自己这位老同学现在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挑战，这难关的确险恶，不过就如同之前大家曾并肩赶赴的战场一般，这一次没有硝烟的拼杀也需要勇气，既然战友底气不足，自己也该伸出援手，吴哲晗这样的一军之长身系无数人的前路命运，此刻统帅绝不能乱了阵脚。

“苏杉杉算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和她打过交道，连她的饭都吃过好几顿了，不过她就算是神通广大，老头子不相信她，也是没用的。可是我只希望我们自己人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吴哲晗先是有些嘲弄的说着，看来是忍耐到达了极限，此刻面对的是莫寒这样能交心的老友，她的情绪陡然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猛的抬手扇了自己右脸一巴掌，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五折！你冷静点，这地方人多眼杂，我明白你最近很难，实在不行我们晚上找地方聊”莫寒眼疾手快，生怕吴哲晗这样发泄起来就控制不住，一把就紧紧抓住她的右手腕不放开，连忙和声细语的安慰，“我知道……你和老戴承担了太多压力，你们辛苦了，要是那会我能在帝都该多好……”

“老戴她……她也难，我们俩虽然当着对方的时候不多说，可谁的心里也都清楚，现在我们尽自己所能，也只求保全大局，莫莫，你知道我……很少求别人，这次我要破例了，我也清楚你不喜欢参与这些，可现在大家已经荣辱一体，想要独善其身，已经不可能了。”吴哲晗也极力克制，缓了一阵子，等心绪平静了许多，她伸手紧握住莫寒，言语间满是推心置腹，多年同期战友的真挚溢于言表。

“当然，你吴哲晗的苦衷就是我的苦衷，道理用不着多说了，当初被一纸调令叫回帝都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想要和这趟浑水分清界限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是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猝不及防的大事，那就更要小心谨慎，毕竟老头子和苏杉杉抱着什么心态，我们暂时不得而知。”莫寒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同样是愁云惨淡，对诡谲时局发展也感到力不从心。

“我们几个和老头子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猜出他的心思不难，可苏杉杉其人历来城府很深，我就怕她节外生枝，到时候就连老头子也禁不住她的一番煽动，所以我现在也在琢磨怎么对付国保局的阴招。”吴哲晗舒了一口气，不无担忧的紧接着说道。

莫寒点头表示赞同，一顿交心过后，情感抒发得差不多了，下面就是谈正事的环节，顿了顿，莫寒把心里连日来的思考缓缓同吴哲晗交流起来，“要说帮你解决难题，我现在倒是有条现成的路。”

“现成的路？那我倒是想听听这条路是什么，八成又是你要把什么人安排到我这里吧。”吴哲晗先是疑惑，不过自己和莫寒相识这么多年，对朋友的熟悉很快就让她反应过来。

“到底还是让你一下猜中了，没错，我就是要送你一个新的部下，至于职务就由你和老戴安排，不过……这也需要看大家的意见。”莫寒与她相视一笑，开门见山道。

“这不难，你说吧，老戴他们那里都好说，就是不知道想把谁调到孝陵卫，你之前的学生故旧吗？”吴哲晗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们已经不需要我多操心了。是这样，前一段时间我去福州视察的时候，见到了冯思佳，说起了她手下33步兵师的师长青钰雯，你也清楚之前陈美君那件事的影响，青钰雯就是这样，毕竟都是多年的搭档，现在她整日精神恍惚，就因为这样没能顺利晋升，而且调任到其它地方也不稳妥，如果照这此下去就只能退役了，这对她这样的人才来说简直是太残酷，也太可惜了。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我们第七集团军这里适合她。其实你也知道我不爱管这种闲事，可既然冯思佳当面求我帮忙，我也不能不破例。”莫寒简短解说，将前一阵自己接到的请求对吴哲晗和盘托出道。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咱们这些人都是通情达理的，第九集团军和我们也是多年友军，帮一把自然可以。不过我们千思万想，都不如青钰雯的一念，如果她真的可以按照你和冯思佳的设想从阴影当中解脱出来，那自然善莫大焉”吴哲晗对此请求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但也同样充满了忧虑，抬手看了看表，两个人又叙起了旧，“这件事现在算是安排妥当，你莫总监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吧……话说你可是很久不在孝陵卫吃饭了，怎么样，喝几杯再回去？”

“哈哈，你答应下来的事，我当然能放心，只是今天不太方便，嘉敏小鞠晚上要找我，我看可能是公干，改天……改天我请大家吃饭。”莫寒爽朗一笑，紧接着略微遗憾的回答吴哲晗。

“请客就不必了，每次买单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今天咱们就说好了，到时候我得付账啊。”两个人一路嬉嬉笑笑的向外走去，寒暄了一阵子，吴哲晗亲自把莫寒送上座车，目送她一路驶出孝陵卫，这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总监，我们现在去军事训练部吗？”等车子出了警备司令部大门，副官扭头问着莫寒。

“不了，先去军法部。”莫寒随口回应随行副官，座车有条不紊的调了个头，向帝都南区扬长而去。

不费多长时间，莫寒就站在了军法部长办公室门外，正要敲门进去见张宇辉，自己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莫总监啊，看来您的巡视已经结束了，今天到军法部是有什么公务吧？”

莫寒被这一声问候打断了动作，右臂轻轻放下，转身一看，只见是陈倩楠抱着文件走到了眼前，于是也寻常的回应道，“公务倒是没有，只是和学长很长时间没有见了，特地偷闲来看看他。”

“啊……您来得确实不巧，张部长前天就离开帝都到粤州去了，估计还得有四五天才能回来呢。”陈倩楠闻言咧嘴一笑，忙对莫寒说。

“去粤州了？是为了什么啊？”莫寒下意识追问陈倩楠。

“说出来也奇怪，我这个当副部长的人，既没有接到秘书处的通知，也没有从部长工作表上看到记录，想来可能是私人行程吧，您要是有话想说，我可以替您代为转达。”陈倩楠摇摇头，很平常而又礼貌的回复道。

“哦哦，谢谢陈副部长，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等学长再说得了，再见。”莫寒一听陈倩楠如是说，也就没了兴致，道了个别就准备离开。

“那好，莫总监慢走。”陈倩楠也向着莫寒道别，听着莫寒匆匆步履在身后渐行渐远，又去继续忙碌自己的工作，紧了紧手中的文件，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将文件放在桌子上她转身就要去推开窗户透透气，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到文件封面上那一行大字，冯薪朵逆案调查报告，一看到这里，她刚刚舒缓的眉头又随之紧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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