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3）

李白几乎是等到下午五点。因为嘱托，因为那穿黑皮鞋的男人的存在，一切构成合理，他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幼儿园门外。

  昭君看见他和梦梦表情夸张地玩笑时，眼睛里闪过什么。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有时人因为太想弄懂，太想有确切的答案，因此产生犹疑，大巧不工的感知反而失灵。

  母女俩安全到家后，他并不立刻离开，坐在车里，望着老旧小区风化的外立面，狭窄封闭的车厢与世隔绝，无人打扰，他一待就是半小时。

  李白的朋友们很快发现他在派对上走神，心不在焉。——你怎么了，有心事？这么讳莫如深啊，我们不配知道吗？你不懂，只有韩大律师配知道。韩信呢？好像出差了吧。那难怪……

  他对人们的调侃一笑置之，提不起兴致跟他们拌嘴，好像他的精力被别的什么事耗光了。渐渐的，朋友们也不再关注他。

  李白突然在派对主人身边坐下，后者惊讶了一下，很快知道是家厨做的烤羊排获得了青睐。

  “能给我打包一份吗？”

  派对主人跟李白有十年交情，不疑有他，当即打电话给厨房。李白道过谢，直接去了后厨。为了背后的人脉，厨师乐意讨好他们这群富二代，亲自把打包盒放到他手中。

  他付了厨师小费，绕过大厅来到前庭时，天上正繁星灿烂，月色如明。灯火通明的别墅传来遥远的欢歌笑语，他开着车，载着副驾驶位上的打包盒，悄悄离开了。

  开车来到小区门口，他打电话，说给梦梦带了礼物，过了几分钟，他就看到小小的身影朝着车子飞奔而来。

  “刚洗完呀？”他见她湿漉漉的头发都没吹干。

  “嗯。”梦梦接过盒子，脸上的笑容漾开来，“谢谢李叔叔。”

  “没骗你吧？”他捏了把她的小脸蛋，催她赶紧回去吹头发。过了一会儿他给昭君打电话，确认梦梦已经到家了。

  “给你添麻烦了。”电话那头，昭君仍旧礼貌。

  “刚好路过，不麻烦。”他仰望夜空，谎言脱口而出，姣好的月色有种醉人的魔力，他很想邀请她一起看看现在的月亮，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简单的“晚安”。

  “晚安。”她也说。

  这声音真好听，李白后悔刚才没有按下录音键，但美丽的事物一向转瞬即逝，他也一直习惯这样。

  李白回到派对，立刻有人声张，问他刚才开车去哪儿了，他胡说八道，大家并不信，但都觉得他心情比之前好了点，这人现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次日清晨，李白接到韩信打来的电话，韩信说自己这会儿马上要登机，潭州出差结束了。宿醉的李白有种被击穿的恍然，迟迟说不出话。

  韩信调侃地问他昨晚是不是掉酒缸子里，怎么一觉醒来人都傻了。李白骂道你才傻了。

  “给你买了奶茶，等下飞机我托人给你送过去，你要是乱跑收不到外卖纯属活该啊。”

  “你不自己送过来，压榨别人？”

  “少找茬，爱喝不喝。”

  两人调笑一阵，挂断电话。

  笑容僵在李白嘴角，他感到一阵头晕，又蜷缩着躺回去。

  赖到中午，奶茶外卖终于使他起床，李白又累又倦，坐在室内楼梯上喝起奶茶来。电话又响起，一看，还是韩信。

  “就送杯奶茶你还打电话查岗，变态啊？”

  “不是我要打。”韩信心情很好，完全不在乎他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李叔叔！”

  “诶，梦梦！”李白稀里糊涂看了眼手机屏幕，是韩信的名字没错。

  “我又给你画了幅画。”

  “好哇，又想骗我一顿饭是不是？”

  “嘿嘿。”

  韩信把电话拿到自己这边：“吃午饭没？”

  “没呢，你奶茶再送来晚点我直接饿死。”

  “李叔叔，你来不来我家吃饭？我妈妈烧的菜可好吃了。”

  李白眼前立刻浮现他们三人在那套两居室里和乐融融共进午餐的样子，不知怎的，像给人砸了一砖头，他用吊儿郎当的声线不领情地说：“算了，我等会儿还有事。”

  “大中午你有什么事？”韩信问。

  “管真多，你又不是我爹。”

  韩信勉为其难：“你要实在缺，我也可以……”

  “爬。”

  “好，他挂了。”韩信拍了拍梦梦的小脑袋，“我们吃饭去。”

  昭君脸上的红肿消去不少，但还留有痕迹，在雪白的脸上像一团涂偏了的腮红。见面时，韩信担忧地问她怎么回事，她坚定那套说辞，问不出结果，只能作罢。

  午饭后，他回律所，两个人在楼道上告别，四下无人，两个人都慢慢向对方靠拢，韩信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小心翼翼伸手搂她的腰，他对她的触碰总是忐忑而珍重。

  很多年前，父母联系到南郡鼎鼎有名的退休教师的补习班，把韩信送到那里过暑假。韩信的外公曾经在南郡工作，分到过一套很小的房子，收拾出来给他一个人住。

  母亲担心他吃不好，委托当地一家靠得住的餐馆照顾孩子的饮食。韩信是在那家餐馆认识王昭君的，当时她系着白围裙，从兜里拿出本子和笔，问他要点什么菜。

  那一刻韩信很直观地感受到她的美丽，她有一种天生的吸引他的气质，正是这一眼，让他彻底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他不喜欢喧闹嘈杂的环境，却因为她的存在而留在那个小餐馆完成家庭作业，有时没客了，他们会说上几句话。她和他同龄，南郡本地人，她没有一个可以无忧无虑度过童年的家境，所以很早开始就在假期做兼职。

  那时听说公交车上有猥亵犯出没，晚上她下班后，他会陪她一起搭半小时公交车，送她安全到家，他再坐公交车回外公的房子。

  那时他们最近的距离就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他替她挡住汹涌的人群，有一次他们并肩站着，他的手碰到她的手，他怕冒犯，下意识想躲，她却主动握上来。

  她握他手的动作也是试探的，带着遇事不妙随时可撤退的不确定，但他脑子“轰”的一下，突然握紧她。他感到她身体轻颤，马上懊恼自己的冲动，赶紧松了手劲，他们这才力道正常地握住彼此。

  都有点心虚，不敢看对方的脸，使这个握手很悄悄，很秘密。

  她的头靠过来，那股香气更浓郁了，韩信心跳加速，呼吸也滞住。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缴械投降的吻，将她拉进怀里狠狠抱住。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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