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和雇主的那一次事件之后,昴在宅邸的工作的日子倒也一天天相安无事地过去了。而工作内容,也可以说是和之前的传闻相去甚远、十分顺利。
听说在此之前宅邸雇佣的许多和昴是同一处境的男性们,往往都是还没过两天就叫苦不迭,然而昴却没有。毕竟最首要的一点,也是因为雇佣昴时的条件是——只要是『年轻男性』就行。
弄清楚了被雇佣的理由,反而能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更专注地投入工作中去。所幸同事们有点过于粗暴的肢体接触也渐渐减少了,昴也没有再因此受伤了,这也多少保全了他的自尊心。
然而要说最幸运的就莫过于,正如克莱茵所预测的那样,昴相当受那些女前辈们的青睐。
「昴酱真是个勤劳的人呀。了不起了不起」
「不仅手脚灵巧心思缜密,还总能顾及到别人的情绪呢。和我家那孩子就是不一样呢」
「和他聊多久也不会觉得腻,还总是笑眯眯的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哪」
诸如此类的,都是那些女前辈们在闲聊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为人和善总是挂着笑脸,很会开玩笑逗人开心,聪明好学不懂就问,任劳任怨做事积极。对昴的评价大抵都是相当好的。从不会笨拙地死撑着面子、妄图掩饰自己的错误这一点也让她们相当欣赏。
刚来那会儿让昴相当伤脑筋的忄/生/骚/扰,也在熬过了最初的几天后锐减了。
「也就是说、或许大家都接纳了我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了呢」
随着屁股被乱摸乱揉的次数锐减到十分之一的时候,昴如此感叹道。编外人员、外来人往往就会受到那样的对待。然而,只要一旦被认可了、被接纳了,那样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之前的那些男性大抵都是没什么忍耐力才没能等到这一天吧。
「嘛,不过真要问起来是为什么要忍耐我也是有点迷……好,完成了」
缝上最后一针,昴把多余的线头用牙齿咬断。这下一来,呈现在眼前的就是纯手工做上装饰的一身衣服了——正是宅邸的制服。
昴为宅邸里佣人们人手一件的制服上一一缝上了花朵装饰,当然也没忘那些预备的制服。这是为了在今晚即将在宅邸召开的宴席上,能一眼就分清谁是客人谁是佣人的标记。
由于在卡拉拉奇的正装一般都是和服,没准儿就会把穿着和服来的客人们和佣人们给混淆了。因此也就需要一个巧妙而不伤大雅的方法了。
「毕竟在这儿,也不能让佣人们都穿上女仆装啊」
而缝上这些花饰,也是得到了女主人的同意后,昴主动担下责任的本职外的一项工作。尽管那些女同事们都体贴地对昴说道。
「也不用劳你这么费心啦」
但他只是笑。
「毕竟这是宴席对吧?看到大家都穿上这么可爱的制服,客人也好我也好都会更开心呢」
就这样,全员都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然而,那些穿上了带着可爱花饰制服的女前辈们又不仅仅满足于此了,像是抱着绝不能输给来宾的气概一样,纷纷精心做了发型化了妆,差点儿又引起了另一场混乱来。
而除此之外,在宴席上又发生了一件让昴吃惊不已的事儿——
「——有吃惊是吗?昴君」
「……是啊,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这样看来这次可是大获成功啦。呵呵呵,昴君穿上制服的样子也很帅气呢」
说这番话,让昴吃了一惊的便是身着一件藏青色打底、缀满了牵牛花一样的纹样的和服,头发上还插上了一支簪子作装饰的蕾姆。
蕾姆穿上这样一身华丽的衣装,惊艳到几乎要独占了全场所有的目光一般。然而,她却看也不看周围一眼,只是专注地等着昴的回答。
「啊—,太太太可爱了,我的新娘」
「哎呀呀……眼前的就是迎娶到了世界上最棒的新娘的幸运儿呢,好害羞啊」
「所言极是啊……不过,蕾姆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蕾姆双手捂着绯红的小脸上半身扭啊扭的可爱模样,昴不禁脱口问道。听了这话,蕾姆说着,一边抬起了和服的振袖。
「是这样的。其实呢,是蕾姆在寺子屋教的一个孩子的家长邀请蕾姆来的。一开始是想着婉拒的,但是说是利夫坦大人的宅邸就……顺便还借了一身和服呢」
「原来是为了来看我工作的样子啊。……那位,好心邀请了蕾姆的家长,是男性吗?」
「请放心吧,是女性呢。昴君你就是喜欢担心了啦」
邀请来宴席,甚至还借了一身和服。可以说昴会生了警戒之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看着昴这幅模样蕾姆不禁轻笑起来。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别忘记蕾姆可是鬼哟。到时候一定会把对方的下腹部踢个粉碎的」
「一般来说蕾姆你从来都没有直接这么说自己是鬼的吧啊喂!?」
在这之前昴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强有力的身份宣言。而把下腹部踢个粉碎……光是想想昴就有点腿发软。只见蕾姆正了正自己的发簪。
「因为绸缎庄有很多漂亮的和服,就爽快地借给了蕾姆一件。不过说是让蕾姆来穿也能起到宣传作用,所以蕾姆有点儿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就是字面意思啦。让美女穿着自家的衣服自然会博得一致好评啊」
而确凿的证据也就在于,哪怕周围人都知道了这是有夫之妇,他们眼神里的热度也没有降下来。能看到蕾姆穿和服的样子昴也很是享眼福,但身为丈夫,心里的不安也在加剧。不过话虽如此,让昴觉得骄傲的是蕾姆完全没有一点儿动摇的心思。更何况她自己也说了,万一真有人不识相地对她出了手,可是有粉身碎骨之危的。
「不过惊喜倒的确是超惊喜的。我还有工作在身也没法太照顾到你,蕾姆自己好好放松享受一下吧。就论做饭的手艺我也是不逊色于蕾姆的哦」
「唔唔,不过蕾姆也不能认输。昴君的胃可是蕾姆的专属哦」
「呃呃,这话说得像是直接就要一把给揪去一样……」
「但是,总有点不可思议说不上来的感觉呢。蕾姆就在这样努力工作的昴君身边,静静地守望着。简直就像……」
「———」
说到那儿,蕾姆却突然停下了。她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呢。而眼下蕾姆只是『不不不』地摇着脑袋让人无从猜测。
「那蕾姆就随同邀请我的那位夫人一起了哦,蕾姆会偷偷找机会往昴君嘴里投食的哦,就期待着吧」
「这可是相当新颖的派对娱乐方式啊!?」
虽说本来也就不曾分散过注意,而现在蕾姆离开了,又多了一个更得专心致志的理由了。目送自己媳妇儿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来宾中,昴不无感慨地耸了耸肩。
也就是在那时,他突然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
「——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媳妇儿啊,蕾姆酱她」
「哎呀呀哎呀呀,这就奇了怪了」
循着陌生的声音回过头去,昴立刻斜睨住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狼人——赫鲁贝尔。而对方正穿着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衣服一副和往常一样的态度,一个接一个的把盘子里的食物往嘴里扔。
「嗯——,真是绝品啊。免费的酒,免费的饭,你说这世上哪有比这更美味的享受了?」
「当然有了。是爱妻亲手做的饭菜嘛」
「哇!这恩爱秀的!再这样我酒也喝不下去了啊」
「不是啊,倒是阿赫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昴一把拍掉赫鲁贝尔伸向酒瓶的手,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而面对气势汹汹的昴,赫鲁贝尔只是微微睁开了他那眯缝成一条线一般的眼睛,挤出了一个心虚的笑。
「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门卫当然都是我的老相识了嘛。这可是阿昴你没法企及的人脉能力啊」
「这压根就是非法入侵吧!」
当然昴是很想追究当值门卫的责任的,但真要说起来赫鲁贝尔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也的确是个谜。仔细回想一下,就连克莱茵对赫鲁贝尔的态度也是相当恭敬的。
「难不成阿赫你是微服私访咱们市井大众的殿下?」
「还殿下呢。看来你对古语也有点了解嘛。这不是卡拉拉奇一统之前对国王的称呼吗」
「是吗?其实我不知道啊」
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这又是一个和原来的世界的交汇点,昴露出了一脸嫌麻烦的表情。
而就在这时——
「——哎呀呀这可不是『永远的游手好闲者』氏嘛。你这家伙也大驾光临啦」
「哟,利夫啊,好久不见。本来你也没请我来,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赫鲁贝尔手里的酒瓶不知何时已经高高举起,像是冲着前来打招呼的利夫坦的回敬。而见了他这大大咧咧的态度利夫坦却也只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昴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对着自己的雇主颔了首。
「真是抱歉,老爷。我立刻就把这可疑人士给赶出去」
「哎哟哎哟,阿昴,你这就过分了啊」
「你这对工作的热情我倒是挺欣赏的,不过不用啦,小伙子。『永远的游手好闲者』氏能在这种场合露面也是挺难得的。反倒是我,要为了没有发请帖赔个礼了」
大大咧咧的赫鲁贝尔和绅士风度的利夫坦,这两人的关系在昴看来又是一个过于难解的谜。只是,要是说哪里有一个值得大大方方点出来的吐槽之处的话——
「莫非你这个游手好闲者的玩笑头衔还真给散布出去了?」
「悦纳自己中意的事物可不就是咱们卡拉拉奇的一大优点嘛。多亏了阿昴,我也有了平易近人的名号,还真是叫人开心哪」
「是,是吗……你什么时候转行当个贤者就再好不过了啊」
不过鉴于游手好闲者头衔前面还有个『永远』的称号,转行还是不大现实,但人总归是不能放弃希望的。
「对了,小伙子。这几天来,我都有在认真观察你……」
「啊,对不起。瞧我只顾着和客人说话去了……诶,这几天!?观察!?」
「我应该也说过吧,我对你还是很期待的。女主人也跟我报告说,你和迄今为止的男人们都不一样。说是你比起他们来说更有……对了,更有女子力」
「女子力!?」
「这也的确是个勾人好奇心的词啊。不过我听说是你把这个词诠释得更完美的」
这让人意外的评价和这顶猝不及防犹如现世报一般的名号让昴惊掉了下巴。自己的确是曾经对女前辈们提到了几次『女子力』这个词,但果然还是太小看了卡拉拉奇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
即便如此,昴还是想不通这个词怎么会用到自己头上的。
「那么,老爷您又是怎么看这个女子力的评价的呢?」
「当然也不是说只欣赏你这一点,不过大体上,女主人和你其他的女性前辈们都是意见相同的」
「意见相同……」
「对了,我也听克莱茵说你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求职」
听了这意想不到的一句话,昴楞楞地直眨眼。而对昴这样的反应,利夫坦扬起了粗粗的眉毛,伸过手来摸上了昴的胸——前的那朵花饰。
「做得真精致。做事儿还挺麻利的嘛。女主人她们也很高兴啊。就保持这个状态,接下来的实习期也好好加油吧。——我期待着最后一天能跟你有个愉快的交谈」
「———」
昴闻言深深地低下头去,利夫坦和赫鲁贝尔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到了宴席大厅的中央。身为东道主,好好招待每一位来宾是他的义务所在。而他百忙之中还拔冗来和昴聊了几句。而他话里的真意是——
「……阿赫啊,刚刚的话我可以理解为是对我大有期望吗?」
「如果那都是拐弯抹角的解雇预告的话,那我就再也不能相信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了」
如是回答着,赫鲁贝尔举起手里的酒瓶一饮而尽。而昴还沉浸在刚刚那冲击性的一幕里,都忘了提醒他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不速之客是很没礼貌的。于是下一秒,昴从赫鲁贝尔手中一把夺过酒瓶。
「喔」
「尊敬的客人,您的酒像是喝完了呢。让我再为您取一杯来」
像是想要干脆把现场的气氛全给重整一下一般,昴逃也似的离开了。一边忍耐着脸颊上火烧一般的温度,昴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心,今晚要比任何人都要率先来为这个宴席尽职尽责。为了这一点,哪怕对方是不速之客也要招待得无微不至。
——这下一定也能给蕾姆带回好消息的,莫名的期待在昴的心里跳动着。
※※※※※※※※※
「——啊,昴君」
那是昴总算收拾好了宴席的残局,刚从正门出去想要急着赶回家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让昴有点儿惊讶地抬起了脸。下一秒他便看见了仍是宴席上的那一身和服装扮、正倚着宅邸大门的蕾姆。
「蕾姆?你不是已经和一同来的客人一起回去了吗?」
「蕾姆原来的确是那样打算的,但最后还是任性地拜托夫人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了。也约好了之后再去归还这身借来的和服和发簪」
「我倒不是担心那个……不,比起那个还是更担心你啊。都这么晚了,万一……」
「谢谢昴君。不过有门卫好心地陪着蕾姆,所以不用担心啦」
看着昴小跑过来,蕾姆握住了他的手,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一般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听了这话回头一看,已经成了老相识的门卫正冲他比起大拇指笑得爽朗。
昴连忙向他点头致谢,一边考虑着门卫擅自放了赫鲁贝尔进来这事儿还是向女主人保密的好。
「那就好,不过为什么蕾姆要在这儿等我呢?有什么急事儿吗?」
「也算不上什么急事儿啦。蕾姆只是想啊,难得今天打扮得和平常都不一样,真想和昴君一起走回家啊」
「———」
「毕竟也很少有机会能穿上这样的和服……不可以吗?」
「不是……」
昴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脑袋,难为情地避开了蕾姆的视线。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看见门卫正透过手指缝里看着两人呢。果然明天还是去打他的小报告好了。
刹住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昴仔细地回味了一下这叫人脸红心跳的滋味,这才说道。
「蕾姆能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不过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我可就挂不住了啊。……我也想带着我的娇妻四处炫耀一番再回家。谢谢你」
「好。那就请让咱们整个城的人都知道,蕾姆是昴的专属吧」
「那范围也太大了吧!」
昴着实被蕾姆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便冲着门卫挥了挥手,两人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暮色深沉的巴南街道上被那浮现在云朵后的月亮和星光照得亮堂堂的,此外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灯笼也流转出一片片光彩。
而那灯笼中发出光亮的并不是魔法石,而是蜡烛的火苗。走在身边身着和服的美少女,和夜空中的微小光芒相映成辉的点着灯笼的街道——这给了昴一种自己不是身在异世界、而是迷失在了原来的那个世界的过往之中的错觉。
「——?昴君,怎么了?」
「想事情想得有点出神而已。虽然刚刚是说了想要向别人炫耀,但我想起来了,我果然还是那种独占欲类型的。我要在家一个人欣赏」
「这、这身和服是借来的东西,所以可不能淘气哦……?」
「可是,就摆弄那么一下下没问题的吧?」
「唔……要、要只是一下下的话……」
听了昴的淘气宣言,蕾姆羞红了一张小脸垂下头去。昴爱怜地凝望着蕾姆的侧脸,说了一句『不过说起来』作为开头。
「蕾姆竟然会出现在派对上……应该说宴席吧。我还的确是吃了一惊呢。蕾姆现在也交到了能相互邀约着出去玩的好朋友了呢」
「可是蕾姆觉得,身为教师和临时监护人的立场上还是尽量避免这种关系为好。但是,的确是这样呢」
「是吗。那很棒嘛。看来咱们俩也总算是一点点地在这个城里安顿下来了呢」
一边这样回应着,昴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一年来奔波辗转各地的不易。就像前段时间找工作时和赫鲁贝尔也提及过的那样,直至两人在巴南定居下来,昴和蕾姆已经在卡拉拉奇搬了无数次家了。大抵也是因为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和住宅,而这次来到了巴南,总算是从这个难题里解脱出来了。
经过四处辗转期间认识的一个人的介绍,两人来到了巴南,得以认识了长屋管理人赫鲁贝尔,这才终于有地方可以安家了。蕾姆很快就找好了工作,而昴则苦于没有任何资格证而一度屡屡遭拒,但如今他离梦想中的正式上班族也就只差一步了,一切都在逐步走上正轨。
一帆风顺——总算熬到了用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的阶段了不是吗。
「今天晚上过得真的是很充实呢。不仅这身和服被昴君夸了,还亲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丈夫工作的模样,蕾姆可感触良多了呢」
「我夸的是蕾姆穿着和服的模样,可不仅仅是这件和服哦?而且呢,多亏了蕾姆找准时机来给丈夫补充能量,我现在也是一点儿也不饿了呢」
「因为那些菜都特别好吃,无论哪一样都想要昴君亲口尝一尝……」
「嗯,你能有这份心意我就很开心啦,我也就是爱你这一点」
其实在宴席开始前,昴也被女前辈们拉着莫名其妙地试吃了一堆菜,再加上蕾姆的投喂现在肚皮都已经快要撑破了。而现在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回到家之后的『淘气』约定。
「而且呢,这次总算也和昴君的那些同事们打了招呼,拜托了他们一定要多多关照昴君」
「明天肯定要被大家调笑了啊……」
「———?」
本来在那些前辈眼里就像是玩具一样的存在,再加上这次自己的新娘向她们打了招呼,她们不兴奋过头才怪。一想想明天上了班同事们的态度,昴就立刻有点害怕起来。
「———」
两人间没多大营养却饱含温馨感的对话突然就戛然而止了。然而,这沉默并不是来自不快,而是自然而然产生于两人间的。哪怕是没有言语,也不会觉得尴尬。两人之间的确有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哪怕是这样沉默着,对两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因此,整个世界不自然地安静下来,也绝不是因为两人没有再开口的缘故。
「昴君」
察觉到这违和感,与蕾姆叫出这样一声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蕾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于是她紧牵着的昴也随着她的站定而停下脚步。
昴不由地稍稍屏住了呼吸,正要看向她——却犹豫了。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蕾姆为何突然停止了脚步,又为什么叫了自己的名字。
「———」
就在两人的正前方,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伫立在夜色四合的街道上。那个人影背对着月亮,整个身子都陷在阴影里模糊了轮廓。不过从那比昴要矮、比蕾姆稍微高那么一点点的身高和纤弱的体格来看,能推测出那是一个女子。那一身像要融进黑暗里的纯黑装束,却在膝盖处大胆地截断,那双踏在地上雪白的长腿更显得对比分明。两手空空而衣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就从这一点看,简直可以把她视为乞丐或者**了。
虽说这样说也有点那什么,可在大都市,哪一种都不是什么稀奇的行当。居无定所无家可归只能游荡在街上的穷人,以及那在暗巷里掩人耳目地拉拢客人的卖**,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然而,让人打消了这种臆测的是伫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的目光。背对着满天星光,脸庞深藏在阴影里,但那双眸子,却闪烁着烂漫的光。而此刻那束光正带着异样凄绝的敌意,直指向昴和蕾姆两人——
「啊——」
领会了那敌意的一瞬间,昴立刻觉得手脚发凉。
「———」
动不了了。在这浓烈的敌意面前,昴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掌控。他瞪大眼,一时间忘却了呼吸,双膝竟也开始打颤。
然后——
「—一—你,在干什么呢」
低沉的,空气的轰鸣变成了疾风袭了过来。而意识到那只不过是声音、只不过是对方发出的一声疑问却花去了长到令人绝望的时间。
这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就以一个异物的身份伫立在眼前。是个女人,却又不是。有着人的形体,却不是人。那是可怕至极的,敌人。
「——你,在干什么呢」
恐怖的敌人再一次吐出了这疾风,这言语。那是质问,是恫吓,是攻击,却又是慈悲。是了,是慈悲。要说为什么,如果对方有半分杀意,昴他们就早已灰飞烟灭了。
而之所以没有,也正是因为对方对敌人的慈悲。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理由。除了慈悲和怜悯,敌人一定还有着容昴他们活了下来的理由。
「你、你是……」
昴完全没法出声。也正因此,这不是昴的,而且来自站在身旁的蕾姆的声音。她紧紧地握着昴的手,用力到他几乎要喊痛,而也正是这痛感让他清醒过来。疼痛,让昴又和这世界紧紧相连。蕾姆也用着同样的方式在稳定自己的心神。
「———」
两人都被面前的敌人给震慑住了。而在这排山倒海的压迫感之中,也只有蕾姆在拼死抵抗着想要拼出一条活路。昴也拼命说服自己必须得那么做。
然而,他的心灵却无动于衷。或者说,是没有『动』的气概。在这样的强敌面前,昴做不到。
——因为,曾一度从敌人手里逃出来的昴,是不可能再选择去应战的。
「……去死吧」
他怕了。就在他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敌人突然给出了再也清楚明白不过的判决。
下一秒,那升腾而起的压迫感已经像是火烧火燎一般地爬上皮肤,敌意渐渐升华成了杀意。风吹起来了。挟卷着这个季节独有的温吞的晚风,如同要温柔地抚慰上身体——
「——危险!!」
就在那眨眼间变得致命的风掠过之际,蕾姆一把抱住昴飞跳到一边避开了。那一刹那,两人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削平了。就像是被猛兽的血盆大口吞噬了一般,整个空间都被削掉一块。要是两人没能躲开,此刻也就没命了。这也毫无疑问,正是眼前这女人的杀意。
「咻——」
「去死」
看到一场恶战已经无可避免了,蕾姆试图使出攻防兼备的招式。然而,对方一出手却如同疾风一般迅猛。风的利爪接连不断地袭过来,蕾姆一时间只得专心躲闪。
「唔、啊——」
此时此刻和服反而成了帮倒忙的存在。那长至脚踝的裙裾看起来优雅,却束缚了行动力。就算再怎么可劲儿躲闪,总会有中招的一次。情势不断恶化。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杀意愈发浓重,伴随着那最简短的两个字如同吟唱一样接连不断地迸发出来,堵住了退路。抱着昴的蕾姆也没法跳得更高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跳得越高也就越容易成为狙击目标。而蕾姆有意识地朝着人多的地方逃,也是怀疑女人对死也有畏惧心,想要尽量拖延时间——
「——唔」
蕾姆拼命地转过头,为了这无比渺茫的一线生机负隅顽抗。而被蕾姆抱在怀里,随着跳动的冲击力被甩得七荤八素昴也没法再动弹分毫。
眼看着敌意变成杀意,杀意已经成了实际行动,这时候就连虚张声势的力气也尽数被磨灭了。明明心里知道不能再束手就擒,不能再拒绝思考,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事态这样下去了。
「去死」
而女人却风轻云淡地连身形都没动过分毫,只是反复吟唱着死亡的篇章。
「去死」
风的利爪席卷了天空,席卷了大地,席卷了整条街道。
「去死」
就像猫在肆意玩弄无力反抗的老鼠一般,毫不夸张地说,两边的实力差距就是大到如此地步。能够逆转局势的一招,起死回生的献策,逃出生天的一击——
「———」
然而,对方却没有留下施展这一切的余地。哪怕一丁点儿。
——不想死。
如同锁链一般将昴的身心重新连接起来的,就是这如同咒语一般强烈的一个念头。
「去死」
「至少……」
承受着应接不暇带着疯狂杀意的疾风,蕾姆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来这样一声。然而戛然而止的话语的后续,昴已经知道了。她是想说。,
「至少——就算只有昴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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