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问今长安城谁是台上被许多富贵子弟争着抢的夺手?

就算随意从街上招呼一位伙计过来，他定答道：“京城中因戏而被先皇封了官位授了府邸的最大戏班子出身的裴府千金裴姑娘是也。”

听闻裴姑娘姓裴名兴奴，人人皆知的京城台上被争着预定的抢手。

裴姑娘的祖辈在先皇在位的时候就已经举家迁往到曲江附近，后来成了当地那片繁华之地有名的戏班子。

再后来子辈延续父辈的旧业，如今当初的戏班子已有几十年的悠久历史。

只是到了裴兴奴这里，倒是琵琶成了主角。她的一曲“霓裳羽衣曲”让长安满座皆惊，城里最有名的戏楼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的状态，就算订不到座位也有人愿意乐此不疲的在戏楼外面自个儿搬把凳子，只为听她弹奏一曲。

世人赞她道：“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也传闻裴兴奴出落得十分亭亭玉立，不少富贵子弟为之倾倒，每每弹奏一曲之后收到的红绡更是不计其数。

但只有裴兴奴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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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入冬。艳红的腊梅早已舒展在枝头方显迎风傲雪的本色，晶莹的雪团粘连在一起，连本就粗糙无色的大地都映衬着纯白。

裴兴奴静静地站在一片凋谢的花丛中，只是片刻，头上早已被附上一层薄薄的绒雪，伸出手去摸时雪刚碰到手上就化作了一滩雪水。

她知道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却是不知异乡的雪温柔的有些不可思议。

身后的侍女贴心的将手中的披肩披在她的身上，这大概是深知少女贪玩的脾气，早已习惯了的动作。

“阿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裴兴奴从枝头折下一枝腊梅，拿在手中把玩着。

因为长安城现在的禁令，他们的戏班子自从上月去他地演出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热闹的地方了。又由于临近寒冬再加上队伍里有人染上了风寒，这回京重整戏班子的计划又不免推迟了下去。

就连被称为戏台上夺手的她，也因病一年没有再跟着戏班子出演过。

“总会的，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啊。”

才女?那也不过是以前那些泛泛之辈对她徒有的称赞罢了。

裴兴奴丢下手中的腊梅，这突然的动作不免吓到了名为阿素的侍女，“小姐?”

“走吧。”少女低头看向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花枝，那连雪都遮不住的艳红色的花朵映入她的眼帘，不禁小心翼翼的捡起藏入衣袖中。

回房后，裴兴奴遣散了房内所有的侍女。找了一个闲置的花瓶将腊梅枝放了进去，顺手拿了把剪刀减去多余的部分后摆放在窗台上。

花枝上的腊梅正开的艳红，远远地看去恰好是一幅少见的佳景，只是多了一种孤芳自赏的味道。

手指慢慢抚上一旁放了许久的琵琶，琵琶随着她手指拨弦的动作发出一串促弦声，调了几个音调后她试着弹奏起来，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生疏般的青涩。

一曲还未弹完，突兀的断弦声打断了裴兴奴的动作。她僵硬的收回手，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琵琶。

她想起自己从爹爹手里初得这份生辰礼物时的欣悦，只是转眼，如今心中除了时光给她留下的沉重外，别无他物。

别人道她昨日风光无限，又何知她如今日日夜夜的醉生梦死?裴兴奴抱起琵琶，像对待老朋友般轻轻抚摸着琴身，一如既往的拿起手帕细心擦拭。

当她回神过来，她才恍惚想起今日有设宴招客在邸府中，虽然她千百次推脱但还是面临不了被父亲要求跟宾客们打个照面。

正想着，倏儿门外传来侍女们熙攘的声音，阿素带着一帮子的侍女拿着东西走了进来。她深知自己躲不过这一遭，便将手中的琵琶放回了原处，任凭着那些侍女在自己身上忙东忙西。

一席锦绣段衣，外套一件石榴红色的襦裙，一支金步摇插在刚梳好发的头上，又添了许多让她觉得甚是繁琐的发饰后，一旁的侍女收拾掉梳妆台的杂乱，欲要拿起画笔抹朱砂。

裴兴奴制止了侍女最后要点妆的动作，从侍女手中接过朱砂，她盯着镜子中的镜像看了片刻才有了动静，抬手抹了唇又在额头画了一朵小小的花钿。

从镜子看着自己点妆的动作，她不禁想起几何时她曾问过阿素自己点妆的手法能否跟那些花魁相比，现在想想倒觉得那时的自己甚是天真。

裴兴奴微扯了扯嘴角，目光中带有的复杂让她有些失了色。她并不知道父亲在府中设宴的目的，直到她看到裙摆上精工细作的褶皱与华丽的装饰才明白父亲的意图，裙上由红绡做成的轻纱晃了她的眼，原来曾经“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光，如今却被用做了利益的摆设。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那想要回京城的愿望，只是苦于没有妥善的理由入京，再细想今日所来的客人也大概都是那些所谓的京城里的富贵子弟罢了。

裴兴奴将手抚上冰冷的镜面，镜子中缓缓映照出她自嘲般的笑意，大概她这是身在戏中，却又不得不对那些人讨好相待了罢。说她入戏太深，也不过是不知她无法做局外人的苦痛，又怎提清者自清呢？

身旁的阿素早已催促起侍女抓紧手中的动作，等到最后一步完成，裴兴奴才得以缓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任由阿素对她的装扮作检查，听着一旁的小丫头叽叽喳喳不断地做点评。

“小姐一定会是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姑娘了!”

裴兴奴看着一旁比自己还要兴奋的小丫头，弹了弹她的额头，见她那夸张的捂着额头的动作轻轻笑出了声。

只是，她再转头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轻语喃喃道：“但愿吧。”

那声音轻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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