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5）

谢念水撅了撅嘴，突然想到什么：“姐，那你现在还喜欢路鸣吗，你是不是因为他一直单身到现在？”

喜欢么？应该是还喜欢的吧，只是，已经不能称之为暗恋。

谢思露慢腾腾地缩回被窝里，紧紧地把自己裹住，以抵挡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汹涌的秋寒。而后她开了口，语声淡淡，如渐薄去的月光。

“时间会消磨所有，这场暗恋也无疾而终，后来我们各奔东西、再无联系。”

念水真的以为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可其实谢思露没有讲完最后的部分。

高三的时候，好看又优秀的路鸣早已是许多女生眼里的“禁欲系男神”。而岳绵绵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岳绵绵性格开朗大方，长相甜美迷人，她很爱笑，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是年段公认的美人。谢思露第一次见到她，就想到了“人面桃花”这个词。

高三的生活紧张又枯燥，一点点桃色相关的传闻都会成为调剂般的存在，于是在短短的几天中，年段大半的人都知道了岳绵绵喜欢路鸣。

谢思露是在一个课间知道这件事，那时候她正在抄幻灯片里的英语笔记，听到的瞬间目光像是失焦，掉落在一旁的黑板上，唯有手里的笔仍机械地写着。

“露露，你再不去追，路鸣就要变成别人的了。”苗蓝自然也听见了，她小声地在思露耳畔说着，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谢思露却像是没听见，纸面上仍不停地划过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在苗蓝催促的逼视下，思露终于开口。

“他那么认真的人，一定看重每一场考试。”轻飘飘的声音从她口中出来，像断线的风筝，盘旋着坠落。

她又说。

“我不想被他讨厌。”

那段时间谢思露把自己整个人都扔进题海里，恨不得与整个世界隔离。可有些事情终究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说岳绵绵向路鸣告白，以及后来岳绵绵和路鸣一同出现在校道上。

那时候是三月份的天，微小的花苞陆陆续续地冒上枝桠，冬季的冷已经开始消褪，谢思露却觉得自己浑身的温度都被冻没了，好几周好几个月，她都过得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魄。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猛然发觉路鸣对她来说的意义，比她一直以来以为的都要重要。

期中考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路鸣从她身旁经过，却停了下来，朝她一笑。

“考试顺利。”

他笑起来仍然那样好看，身上有淡淡的薄荷草木香，眼底有万千星辰。

可到底已经遥不可及。

谢思露木讷地点了点头，唇瓣干干的，张开口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路鸣瞧见她的模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这一切。谢思露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是岳绵绵。路鸣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思露，终究还是走了。

她想。

岳绵绵和路鸣，才是童话里真正的公主和王子，而她只是路鸣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甚至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叫谢思露的女孩子的喜欢。

从那天起，一直到高考结束，谢思露都一心扑在学习上，有意地躲着路鸣。路鸣也发现了她的异常，但并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人生第一道大关当前，他只以为她是压力太大。最终高考结果出来，谢思露竟因为这几个月的努力考了意外的高分，她报了本地最好的大学，路鸣则去了北方的学校。

按照学校的惯例，每届高三都要返校参加毕业典礼。毕业典礼，路鸣上台讲话，谢思露则坐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着他的清瘦挺拔的身姿，她忽然后悔今天没有戴眼镜。她睁大眼睛想要将这段日子没有认真瞧过的他再仔细地瞧一瞧，却什么都看不清，只依稀觉得他的眉目似乎又深邃了些，个子比起初见的时候，又高了一些。

思露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红了，酸涩的感觉硌得她难受。耳畔是路鸣透过话筒清冷又略微沙哑的声音，一点点渗进她的心中，便化成了一淌冷冰冰的水。

她倏地就不敢再看下去了，于是她扭头，轻轻地对苗蓝说：“苗苗，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大堂里太热，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苗蓝没有听见谢思露语声里轻微的颤抖，只是欢快地应下了。

此时正是酷暑大热的天，红彤彤的太阳投下来毒辣的光，街上不见一丝风动，一大拨又一大拨的人往商场里涌去。苗蓝挑了最近很受欢迎的奶茶店，店里的装潢是烂漫甜美的少女风，奈何来的人太多，一时调到最低的冷气也无法抵挡屋内的热浪。苗蓝占了便宜，只能自告奋勇地去排队，谢思露便站在角落里等，百般聊赖地弄着自己的手机。

她刷了刷许久未看的微博，却觉得索然无味，脑子里恍恍惚惚是那平整干净的校服衣角，似乎下一秒就要变成少年的面庞。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鼻腔竟又绕上那若有若无的薄荷草木的气息，那样地熟悉。

“思露。”

听到这声唤的瞬间，她蓦然抬眼，当视野里的人与声音重合，谢思露感觉脑中空了一秒，面前所有都像不切真实。

可现实就是路鸣正站在自己面前，是不戴眼镜也能瞧得清楚的距离。

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还是一样的黑而柔顺。

他还穿着毕业典礼上的白衬衫，衣领规整地翻着，灯光勾勒出清隽的轮廓。

“先恭喜你取得理想的成绩。”路鸣微笑着说，他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谢思露的怔愣。思露这回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上去，她想要将他的模样，好好地记住。

路鸣第一次看见谢思露这样灼热的目光，一时有些诧异，但很快他继续说完刚才想要说的话：“你是一个努力认真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到达你想要去的地方。”

谢思露没想到路鸣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本该是高兴的，可此时却觉得心里堵得荒。几乎是下意识地，思露收回目光，又礼貌地点了点头：“也恭喜你。”

“对了，我是来还你东西的。”路鸣从包里拿出来一本笔记本，封皮上有一只绿色的漂流瓶，谢思露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借他的英语笔记。

路鸣清俊的面庞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整理的时候才发现的，原本今天要还你，可是庆典一结束就找不着人了。”他又有些庆幸地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了......”

谢思露脑中嗡嗡作响，她怔怔地看着那本笔记，路鸣温沉的嗓音缓缓流入她的耳中，她却觉得像有一把钝刀，正一点一点地磨开她的心。

好疼。

“虽然你现在应该没什么用了，但是我留着总归不好。”

此时思露微微颔首，浓密的鸦睫盖住所有神色，路鸣看不见那双眼里的波动和颤抖。其实他说这话并没有什么多的意思，思露也清楚他不是嫌弃自己的东西，可她仍然觉得难受，就是因为他的并没有其它意思。他对她是始终的礼貌和客气，一字一句都无声地划开了距离。谢思露知道路鸣没有喜欢她，可她又无数次暗暗期望着路鸣或许可能喜欢她，但骨感的现实被明明白白地在面前揭露，她的心还是被硌疼了。

这一切情绪流转都被谢思露强装出的淡然藏住了，她很自然地接过本子，回了一句“谢谢”。她又问：“你也来买奶茶吗？”

其实谢思露刚才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岳绵绵，但当一切事实都摆在面前时，她仍固执地要路鸣亲口将她击溃。

果然，路鸣指了指排队的人群，无奈地说：“有人硬要我陪。”

谢思露忽然就笑了，她抬起头，笑得很烂漫。而后她用轻快的声音说：“那就快去吧，让女孩子付钱可不太好。”

路鸣显然怔了一下，不知是因为他从未见过的笑容，还是谢思露的话。但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很快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过去了。”

直到路鸣走远，谢思露终于别开目光，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挖掉了一块，分明是酷暑季节，却有寒风一个劲地灌进来，她又觉得自己像被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怎么也喘不过气。

谢思露原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的，可她到底还是贪心了。

苗蓝排队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般情景。她撞上谢思露空洞洞的眼，顿时吓了一跳。

“露露，你发什么呆呢？”

谢思露猛地回神，手却没拿住那本本子，苗蓝眼疾手快，没落地前就赶忙抓了起来。心细如苗蓝，只一眼便懂了，她又急又气又是心疼，蹙着眉尖说：“傻瓜。”继而她狠狠地把吸管插到杯子里，抓起思露的手便要塞进去。

“你最爱的草莓冰沙，化了就不好喝了。”

思露愣愣地看着杯子里绵密的粉红色，只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自己也不是自己了，她几乎拿不住那杯冰沙，心口抽了抽，眼泪随着滚了下来。

苗蓝看见她这样子，再强硬的样子也装不出来了，她把杯子拿回来，然后拉住谢思露的手，嗓音轻柔。

“谢思露，要我说你什么好呢，路鸣就真值得你这么爱着吗？”

思露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滚烫的泪水，蜿蜒到唇角便成了咸涩的味道，听到苗蓝的话，她忽然执拗地抬起头，素来轻细的嗓音里全是颤声。

“不，苗蓝，不要说爱，那太沉重。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他，则是我一个人的喜欢。”

苗蓝被这句话彻底地堵住了，她一时不知道该为这个姑娘再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她只能轻轻地抱住她，然后用更温柔更体贴的声音说。

“露露。我们回家。”

这个夜晚的最后，谢思露说。

“小念水，如果你真的有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孩子，那就试着去告诉他你的心意吧。就算被拒绝了，你仍然可以骄傲得像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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