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露没有想到,自己后来还会再遇见路鸣。
那是南方刚刚冷起来的十月底,思露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帝都下机。候机厅的暖气扑面而来,随之是嘈杂的人声,她微微皱眉,低头给手机插上耳机线。她第一次出差这么远,到的地方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却也鹅毛飞雪、琼光碎玉。
手机屏幕亮起,消息栏噔噔两声,谢思露.点进去,是苗蓝分享的一首歌。歌名很文艺,叫《白衣少年》。她凝眸盯着这四个字,心中蓦地一动,便将一边的耳机线塞住了。
哀转绵长的曲调盘旋着溢入耳中,沙哑清冽的女声一点点渗透心扉,仿佛诉说着一个渺远的故事。思露静静听着,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你是谁的白衣少年,刻下诀别的断点......
歌曲放到一半的时候,人群带动密集的黑影罩过来,谢思露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可只此一眼,她整个人都呆呆地僵住了。尔后,像脑中凭空一声闷响,她的手指终于微微颤了一下,歌曲声戛然而止。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喧嚣的人声,思露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高挺拔的男人,英气的眉,高挺的鼻,侧脸的线条为岁月雕刻得愈发深邃分明,可依稀还有当年影子。那一刹周遭都变为灰白,而他是谢思露眼里唯一的颜色。
谢思露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时间这味灵药是否未能将自己治愈,为何十年久远,再见到他,心里仍旧掀起万千波澜。
那一小波人终于走开,思露与他之间,只剩下几步的距离。而他忽然偏过头来,整张脸完完全全地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他眉目漆黑、薄唇微抿,身上穿着笔直干净的白衬衫,臂弯里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再底下是一双锃亮的手工皮鞋。通过岁月的修整,现如今的他,当真是光风霁月、玉树灵芝了。
思露正这样想着,他却蓦地移开步子,朝着她在的方向走来。她猜想方才的目光太过直白,他或许是认出自己来了。
“......思露?”
当初就是这两个字,像一颗伪装成糖果的毒药,让谢思露甘之如饴,直至沦陷太深、不可自拔。如今他探问地再唤出这两个字,那通过年岁的打磨而稳如沉珠的嗓音,却叫她无处安放的心蓦地平静下来。方才在脑中回转了千言万语,此刻思露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直到他在跟前站定,她才伸手把耳机线取下来,然后莞尔一笑。
“好久不见。路鸣。”
路鸣似乎有些晃神,不过仅仅一瞬,他的目光落在谢思露化了淡妆而显得五官更加精致的面庞上,颇为赞同地回道:“的确是久,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似乎漫长,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一眨眼,过去的人和事也变了。
方才路鸣看到谢思露的第一眼,只以为是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待那黑长卷发和大红围巾间的小脸终于与记忆里的容貌重合,他才倏地记起,当初坐在自己后面,剪着齐肩短发戴眼镜的文静女孩。
于是他顿了顿,又噙着笑补上一句:“你的变化真大,刚才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谢思露此时已没有半点慌乱,她很自然地弯了弯唇,打趣道:“可能是外表有所修饰,但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庸人。”
她又问:“那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以前......”路鸣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回想,须臾才说,“以前班里的男生私底下给你取了个外号,叫’冰美人’,他们一致认为你长得好看,只是你那时总低着头,又不爱笑——”他截住话,正好对上那双杏眼里饶有兴趣的笑意,继而他说。
“现在看到你变化这么大,我很替你高兴。”
谢思露有些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与此同时她又在心里苦涩一笑。她深知这些年自己其实从未真正解开枷锁,她仍然低着头,只是换了别人不能轻易看见的方式。
思露存心想从这个话题绕开,于是她将话锋轻轻一转:“现在过得怎么样......”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伸手拨了拨头发,让自己尽量自然地问出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你和岳绵绵,还在一起吗?”
“岳绵绵?”路鸣一怔,岳绵绵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了。他云淡风轻一笑,徐徐回道:“我和绵绵,其实那时候就没有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谢思露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掩饰掉眼里的情绪。
“那时候绵绵向我告白,坚持不懈了好几周,只是我真的无心恋爱。看她越挫越勇的样子,我只好对她说,那先从朋友做起吧。她欣然答应。后来到了不同的学校,联系就渐渐少了。当时误会传得那么大,我想着毕业后渐渐地大家就会忘记这件事,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没想到你今天居然会问起。”
当年耿耿于怀的事情,居然只不过是一个误会。谢思露的心中像被倒了一盘散珠,一时杂乱如麻又五味交集,说不清自己是怅惘还是迷茫,她也只是迅速地压住自己所有情愫,不让它们再延伸缠绕。
路鸣注意到思露表现出来的一点不自在,便撇开这些话,转而笑侃着反问:“那你呢?现在又是精英又是美人,想必一定有了自己的良人。”
这一个问话把思露从自己的世界里捞出来,她轻轻嗤笑一声,就又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又要当精英,又要做美人,忙得很,哪里来的什么良人?”她淡淡垂了眼,自嘲口气的同时,眸底是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一丝落寞。
“家里倒是逼着相了几次亲,觉得不合适,拖着拖着我就已经是个大龄剩女了。”
“看来同样的愁苦倒不只我一个人。”路鸣说着,又想起什么,疑惑道,“对了,为什么不去参加同学会呢?我去了几次,都没看见你。”
谢思露是刻意回避的,其实这几年,她还在潜意识里躲着路鸣,她害怕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但现在看来,自己站在他面前,竟已经能做到从容自若了。
“觉得没有很大意思吧。当时班里我比较熟的也没几个。”
路鸣听到这话,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
“时候差不多了,下次有缘见到,我们再聊。”
谢思露自然没有勉强,这次偶遇,她收获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这一回他们仍然要走向不同的方向,思露却觉得自己不一样了,恍惚间心中那个一直没有打开的结,在慢慢地解开。
“路鸣。”
她望着那一直笔挺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出声喊出他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谢思露抿了抿唇,却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落落大方地抬起下颌,眉眼弯弯,回想十几年前那个午休里路鸣对她笑的样子,模仿着对他粲然一笑。
“谢谢你。路鸣。”
谢谢你让我在十七岁那年,有幸喜欢你。
路鸣用微笑回应谢思露这一声谢,继续沿着他该去的轨道离去了。思露站在原地,周遭恢复了那些喧闹的人声,她重新插上耳机线,歌声又盘旋着继续下去。
谢思露原本想告诉他,自己当年其实一直把英语笔记直接抄在课本上,那本笔记是专门为了他做出来的,本来就是要给他的,她甚至还想告诉路鸣,十七岁那年自己喜欢过他。但就在他转身的那刻,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已经释然。
这份暗念是她谢思露一个人的,那就一直是吧,路鸣还是她心头的白月光,她的白衣少年。只要他还在她心底深处某个最柔软的地方,随着岁月静好,那她情愿像歌里说的那样——此生不必繁华相见。
也像路鸣所言。
有缘再见。
帝都的雪徐徐地飘下来,谢思露的故事才刚要开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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