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我奉旨抵京,高头骏马直过城门,走大道直抵皇宫。
宫灯昏黄,四周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满座魂灵沉默无言,管弦声如游丝。
我在殿前勒马,眼神直直对上了皇帝。
我与他同样年轻、意气风发、野心勃勃。
我翻身下马,抬步刚要进殿,却又被锦衣卫拦下了。
那锦衣卫说:“非诏,御前不得带刀。”
我今日的确背了一把刀,我临时找袁冲云借的。
刀没什么来历,好在足够锋利。
我瞥了一眼那锦衣卫,与此同时,十几道目光也在看向我、看向皇帝。
皇帝没有开口。
我冷笑一声,长刀出鞘即见血,白刃一闪而已,一颗大好头颅就落了地。
游丝似的管弦乍然一顿,不出一瞬,锦衣卫与禁军已将我团团围住。
我却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玄州,一场大雪落下,第二天再看,根本看不出来那地方淌过血、埋过尸。
不知道京城是不是也一样。
我杀意已决,身体又在巅峰状态,长刀在握,无人可挡,我几乎杀红了眼。
终于,我抽刀立身,刀身上的血被甩出一泼,穿堂风略吹散了我鼻尖弥漫的血腥气。我就与崔山石相对。
崔山石平静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拆下腰间刀鞘,扔在地上,“我不拦你。”
他话音未落,我早已上前一步,长刀捅出!
鲜血哗然直下,崔山石睁大了眼睛,我半身几乎与他叠在一起,瞄见了他衣领底下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我面无表情地抽刀,眼神望向犹在“不动声色”的皇帝,心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还有别人。
我狠狠甩了下刀,听见那上头的血打在砖石上,是沉闷又震撼的一声。
我嗓音嘶哑,“我不想杀你。”
崔山石猛然后退一步。
我又抬眼去看那具穿龙袍的尸体,这时才有些实感,长舒一口气。我扔了刀坐到桌上,忽然想起春日时,那些被碾作尘泥的红花。
不到一年而已。
崔山石忽然道:“谢欢亭还没回来。”
我循声望向他的脸,他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纠结,倒没多么惊讶。
“快了。”我说。
崔山石很快又说:“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奇怪地抬眼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崔山石说,“我帮你。”
我忽然大笑起来,随手拿过桌上的酒壶扔给他,看他也放声大笑、倒酒入喉。
我说:“等他回来。”
管弦又如游丝一般瑟瑟地响起来,皇宫的侍从一波又一波地经过、逃走,京中纷纷挑灯而起,夜如白昼。
而我在血泊之中,与朋友喝酒叙旧。
京里的酒总是软绵绵的,醇香有余,浓烈不足,不但不能消愁,还越喝越愁。
醉中恍惚又见春光明媚,纤尘不染的白马背上驮着个红衣明艳的少年人,笑眼盈盈地回身望我,和我说“谢郎带你游街”。
彼时脂粉花香犹在鼻间,我茫然地伸出手去,却没能接住那一方飘然而落的纱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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