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弹指芳菲又一年。
入夜微凉,福宅老树的枝叶上覆着一层薄霜,似鎏了银。风起时颤动的树杈黑影猎猎地晃动在顾海笙匀停的眉眼上。
这是顾海笙进入福宅当杂役的第三天。每日卯时未过,他便要起来劈柴火。近几日他总能梦见幔芝,梦里雨下的好大,赵幔芝哀恸的哭嚎压的他心惊胆寒,只觉得她出了事。
“呵!才刚来几天就敢偷懒!”
耳畔幡然传来拳点隆隆砸下的声响。
赵海笙蹙眉,脑瓜上却又被添了一掌:“再偷懒就滚回街上要饭去!”
坏了,又睡过头了。顾海笙遽然睁眼,慌忙滚下床来,刘妈却不依不饶的拧着他的耳朵,凶狠的道:“今天你不用吃饭了!小犊子!愈发没规矩,看你还敢不敢偷懒!”
“刘妈!大早上你吵吵什么!”
听闻福老爷常年在外经商,这面阔五间的府祗里单住着一小姐,刁钻顽劣,名叫福春秋。看这阵仗,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赵海笙憋回眼泪,目光顺势上攀,不远处一身穿月牙白洒线棉夹袄的女孩儿双臂抱怀,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粉嫩的唇瓣似抹了樱桃蜜般。
女孩儿扬着下巴走上前来,乜他一眼,声音尖尖细细的:“你叫什么名字?”
顾海笙愣怔着抬头,嗫嚅到:“小姐,我叫顾海笙。”
福春秋盯着他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海笙,你长的真好看。”
顾海笙垂眸,脸涨得通红。
(六)
后面几天,顾海笙仍总是梦到赵幔芝,每日醒来脸上也总是淌着两行清泪。他依稀觉得,幔芝大概是死了。
翌日他便挑了个青草茂盛的安静地儿,堆了个小土堆,摆了一碟馒头,因着不会写字,便抽了根树枝画她的样子。
“幔芝,昨天我见有先生上门来教小姐画画,背着一大堆家伙什子,我便偷偷学了学,你瞧,我画的像不像你?”
路旁绵延的血色海棠肆虐如海,顾海笙握着树枝蹲在路边,越画心里就越发难过。
在他与她的那段岁月里,他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笃定。他笃定他与她同病相怜,甚至笃定他们会相濡以沫,换来的却终是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空罢了。
身后蓦地响起一声琢磨的低唤:“海,笙?”
顾海笙忙擦了泪去,声音翁翁的:“谁?”
福春秋蹲下身子,好奇的盯着他:“你怎么了?哭了?”
“谁哭了!我才没有呢,没有。”
福春秋切了一声,抖出帕子扔给他:“想哭就哭吧,我又不笑话你。”说罢还将脑袋拧了过去。
顾海笙吸吸鼻子,转移话题:“昨儿个我见先生夸你字写的好呢,你写了什么?”
福春秋又扬扬下巴:“是我在书上看来的,‘天锁四把,锁宿命半生。桔梗一枝,勒天命无常。’我觉着好,就摘来练字了。”
天锁四把,锁宿命半生。桔梗一枝,勒天命无常。
顾海笙味着这话,愈发不吭声了。
福春秋叽叽喳喳到一半,眼眸似发现新大陆般亮了起来:“这是你画的?”
顾海笙点头:“怎么了?”
“跟我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福春秋直接牵过他的手,伸腿就跑了起来。
赵海笙边跑边问:“去哪?”
云翳间涂满麦芽糖的颜色,福春秋回头冲顾海笙笑了笑,笑的很好看。路面被树干切割成许多块浓厚的几何阴影。顾海笙奔跑着,不断地落入那剪纸般的画影里,心跳漏了一拍。
那时顾海笙还没意识到,这个瞬间会被他收拢在后半生的一帧帧影像里;被不断回味、渲染,甚至会被他裱成声名大噪的传世经典,那幅勇于打破古典主义束缚的成名作——《SunsetG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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