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几道萎靡的雨丝。
疏暗的光影似古树上渐次晕开的年轮,赵幔芝的脸就浸在这浓郁的岁月里,伴随着顾海笙,有一生那么长。
顾海笙从雨幕里跑来,边跑边喊:“幔芝!”
幔芝抬头,清亮的瞳仁里盈有一丝喜悦,手中的绒线团子落在刚起好边的线衣上。
顾海笙阖上门,有些狼狈的抹去额角的雨水,接着从衣服下抽出一个冰糖葫芦来。
赵幔芝眼睛睁得圆圆的,有些木讷的接过冰糖葫芦,舔舔甜楂,又咬下酸楂,最后将冰糖葫芦递回了顾海笙。
顾海笙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也咬了一口:“幔芝,等我在长高一点儿,就去码头上当短工,天天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赵幔芝摆弄着刚打好两寸的线衣,唇角弯弯:“那我就在家给海笙织毛衣,织好多好多毛衣。”
“为什么要织好多好多毛衣?”
赵幔芝偏着小脑袋:“海笙总穿着我给织的毛衣,就能时不时地想起我了。”
绵密的雨声叠荡在檐廊外的青泥石板路上,顾海笙看向窗外叠覆的青瓦,雨水噼里啪啦落在上面,敲出晶亮晶亮的水花。
他的声气那样暖:“幔芝,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笑而不语,目光如炬,照耀犹如琉璃的海水。
(三)
竹针在两只素手间推拨回穿,绒线团子一天天瘦下去,化作流淌在指尖的长长的毛线。
一寸两寸三寸长,寸寸暖过金时光。
当幔芝织完了人生第一件毛衣,已入了冬。
冬至那天两人去林子里玩,街旁屹立的华山松松针上覆着积雪。顾海笙搓搓手掌,抬头只见寒风刮哨的枝叶猎猎作响。
赵幔芝背过身,笑眯眯的从棉夹袄里摸出一个纸袋来,坤开,一股馨香瞬间扑面。
烤红薯?顾海笙惊喜。
幔芝点头,指尖窸窸窣窣地响,剥了皮儿的金黄薯肉递到他嘴边:“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海笙吃的很小心,连着鼻尖都沁出几滴细汗。
赵幔芝看着他,眼底却有悲伤浮出。
蝴蝶震翅般的声音传来。
海笙,我要走了。
他嘴角的笑倏地冻住,冻成一朵蔫花。
他细细打量着她,才发觉她脚上那双破了洞的旧黑布鞋换成了新的,这绯红碎花棉袄也没见过。
赵幔芝头颅低垂:“有户人家愿意要我,这烤红薯就是那家的太太给的。”
顾海笙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眼前的景物连带着褪色,褪成年画上蒙蒙的灰色。
赵幔芝抱住他,猛的哭出了声。
顾海笙仍是怔忡,忽的想起她奔跑在秋天的原野上,飞扬的绡辫划过他的心尖,似那轻灵的燕雀。
顾海笙嗫嚅:“你会,会想我吗?”
(四)
幔芝离开不满一年,慈幼院倒了。
流弹枪炮的声响震得他日日心惊,国内战争爆发,人们走的走,逃的逃。慈幼院墙灰已簌簌扑了一地,早已空了。
他打开一口箱子,压箱底的是一件元宝领的蓝色线衣。
眼前似有刀芒闪过,他只觉心胆俱裂,形同被阉割。
指尖逐一抚挲过开襟上的蒲公英花蕊,顾海笙抹了把眼泪,忽然决定活下去。
为了幔芝,他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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