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无忧

（楔子）

2018伊始，清晨，阳光攀上枝头。

北京市一家养老院里，来了一位稀客。

甬道幡然响起的脚步敲破沉寂，受惊的白肚儿鸟雀从院墙扑腾到老树上，发出尖利几声。

杨主任扶扶眼镜，眼前的这位鹤发老人，半低垂的头颅匿在枝叶斑驳的碎影里。

看这眉眼，此人似乎叫“顾海笙”。

一旁推着轮椅的年轻姑娘微笑:“有没有一个叫‘福春秋’的?”

挟着松香的晚风吹开卷帘，“沙沙”的草木声似潮汐般席卷了记忆的海岸，顾海笙浸在旧日的涛声里，回忆起他这颠沛流离的一生。

（一）

剥落的石灰墙面，插在绒线团子上的旧竹签，以及落在本子上纤薄孱瘦的花瓣。

那是1946年的春天。

忻城，同顺街角儿的杏花楼前。

风动惊雀飞，海棠枝簌簌抖动的光影筛落在顾海笙的眼睫上。

他翻了个身，抬手赶走耳旁嗡嗡叫响的苍蝇，撑开惺忪的睡眼。

近些日子慈幼院里揭不开锅，他已连饿了好几天，此刻眼前金星满满，耳鸣脑涨。

四月的暖风潋滟着吹皱过不远处的一泓荷塘，海棠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支棱似的肩骨上。赵海笙摁着苍瘪的肚子，依稀有牛肉包子的香气涤荡过鼻息。

循味而望，不远处一身穿白色麻布旗袍的中年女人，枯黄的手指抖开渍着油斑的脆纸，递给了身旁扎着麻花辫儿的小姑娘。

见那女人走了，赵海笙才碎着小步挨上前，支吾着开口:“能……能给我一口吗？”

翁白的小手递上纸袋，他忙将食物吞咽入腹。女孩儿莺啼般的娇音袭了耳“别急，一会儿我阿妈来了再给你买。”

鸟雀惊叫着一头扎进稠密的翠荫里，他愣怔着抬头，惊诧那笑容鲜妍明媚如春阳。

赵幔芝扯扯衣角，指着不远处的一角:“我们去那儿等吧。”

（二）

“你妈怎么还不来?”

薄暮的颜色落上衣襟，赵幔芝摇头。半晌，说她家中有十口人，父亲跑黄包车，母亲靠做些手工补贴家用。家离北平倒不是很远，却不想出门寻亲没成，一耽搁竟过了大半年。

似是心里有什么得到了证实，顾海笙也不说话。两人依旧傻傻的等着，等毛月亮攀上矮墙，再等矮墙青苔上细碎的苔花儿泛着一层朦朦的漆亮。

赵幔芝终是支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敲上地面，晕开一圈圈圆水渍。

顾海笙轻声安慰着“别哭幔芝，有我呢。”

他的印象里从未浮现过母亲的模样，打记事儿就蹲在慈幼院的台阶上就着咸菜吃杂活儿面。栅栏外的青石门槛上人来人往，可这么多年也没人踏进来过。

“海笙，怎么办？我阿妈不要我了。”

“别怕。幔芝以后就是我的亲人。”

月的翼角椽匍匐着鸱吻的纤影。巷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顾海笙紧紧牵着赵幔芝，一点也不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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