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溪

姜夜霖一行人从凤谷离开后，水路转路路，经由南源先至旭阳，再出发向平溪。

一路上舟车劳顿，长老又特别安排了六名弟子轮流看守二人，以防他们再次逃走，实在无趣。

奔波五日，众人终于到达了平溪武雷山下。这座山峰绵延万丈，巍峨耸峙，雄壮威猛，山脚处有一座镇子叫做“武雷镇”，镇上有一条通往平溪城的主道。

萧氏的疾雷庄就在武雷山脉之内，武雷山山势陡峭险峻，多悬崖峭壁，奇石怪岩层出不穷。疾雷庄的各所建筑之间并不相连，多是分散在一处处绝壁边，有的住所也建立在山崖之上。这些山崖像一根根直直的柱子，顶端直插云霄，使得整片区域笼罩着迷蒙薄雾，景致朦胧神秘，若仔细看去，便能看见一道道铁索横穿各个山崖之间。

众人行至山脚下，只见一条崎岖的小径蜿蜒前进，小径由石头铺就，直通山顶的屋舍。

“嘿嘿～咱们直接御剑上去吧！”萧禾乐呵呵地将佩剑握在手里，对众人说道，“这些台阶也就是摆设摆设～”

“前人劳心费时设下此道，并非只是贪图美观。”长老负手而立，“为的不只是磨炼弟子的腿功身法，也是提醒后人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切莫因为眼前一时投机取巧的享受，而放弃了修灵济世的真理。”

“谨遵长老教诲。”白氏弟子六人齐声答道。

长老说完后，便运灵施展瞬移，嗖的一声，朝着山顶而去了。

萧禾傻眼：“你家长老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啊？”

一名弟子道：“长老说的是磨炼弟子的功法，又没说是磨炼长老的功法。”

另一名弟子附和道：“就是，况且长老一把年岁了，爬这么多阶梯不得伤到膝盖？”

萧禾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待到众人终于辛苦爬到了山顶，便来到了疾雷庄的主楼，这里主要用于议事和接待来客。主楼坐落于一块巨大的空地之上，院墙为红色，中央是一栋三层阁楼，阁楼旁有几棵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遮蔽了阳光，显得阴凉幽静。

长老负手站在院前，等待众人到达后才一同进入院子。

院中一名绿衣少年正在扫地，他见院子里来人，正想询问事由，在看到萧禾之后，扔下扫帚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前，跳起来挂在后者身上，激动得叫起来：“百川师兄！！你终于回来啦！！”

绿衣少年长相可爱，约摸八九岁，此刻因为激动脸颊微微泛红，双眸亮晶晶的。

萧禾左手抱着少年，笑眯眯地抬起右手摸了摸绿衣少年的脑袋，“小七，想师兄了没？”

“嗯呐！特别想！”小七乖顺地答复，“你再不回来，伯公都要亲自去找你了！”

萧禾吐了吐舌头：“我家那老头子应该老早就去平京了吧？”

小七点头，正想说话，就听见一阵怒吼：“百川！！”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七人御剑而来，为首者便是萧氏的前任宗主——萧然。

萧然落地后，先是对白灵山庄的长老和众位弟子表示感谢：“诸位旅途辛苦，都怪老朽平日里对弟子管教不周，这次给各位添麻烦了！此次我孙儿百川能平安返家，真是多亏大家了！”

白氏长老忙道：“萧老言重了，顺路同行，哪有麻烦一说。”

两人客套几句之后，萧然才来到萧禾面前，板着脸怒道：“臭小子！居然还真一直不打算回来？！”

萧禾知道爷爷生气了，赶紧陪着笑，说道：“爷爷……我知错了！嘿嘿～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您就原谅我这次，不生气了呗～～”

萧然被萧禾哄得差点破了功，佯装恼怒，冷哼道：“哼！当着客人的面，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知道啦～”萧禾嬉皮笑脸地应付，然后对众人道，“各位，我先带你们去客房歇息吧！！”

“站住！”萧然一把扣住萧禾的胳膊，“我说不计较，没说不关你禁闭！你给我乖乖待着！”说罢又同身后几人吩咐，让他们带着白灵山庄的长老弟子们前往客房休息，晚餐备好了直接送去客房。

萧然带来的人中，萧梦涵早就注意到了姜夜霖，听到萧然吩咐，立刻自荐带领客人前去休息。

由于客房坐落在崖壁上，通行方式只有一条铁索，所以众人便纷纷御剑而行。

“咱们疾雷庄多以铁索贯连通行，一是为了防止有妖兽入侵，二是能够在妖兽来时，施以雷法注入铁索，阻挡它们的靠近。”萧梦涵向众弟子介绍道。

等将众人领入客房安排好他们各自休息的房间后，萧梦涵本想和姜夜霖单独寒暄一番，谁知一名弟子被安排到和姜夜霖一个屋子，看住他不再乱跑，让她不便打扰。

倒是姜夜霖先同她开口了：“萧姑娘，许久不见了。”

萧梦涵闻言，开心不已：“姜公子！我还担心姜公子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毕竟也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同伴。”姜夜霖微微勾唇。

萧梦涵羞涩地低下了头，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知道姜公子离开雪源以后，梦涵很担心……现在看来，姜公子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多亏你家萧兄弟帮衬，否则他早就没了。”同姜夜霖一个客房的弟子调侃了一句。

“啊！那百川师兄这次逃出去还真逃对了！”萧梦涵恍然道。

“逃？”姜夜霖疑惑地挑眉，“他为什么要逃？”

萧梦涵解释道：“哦，逃婚呀。”

“逃婚？！”姜夜霖诧异道，“萧禾逃婚？”

萧梦涵看姜夜霖一脸震惊的表情，捂嘴轻笑：“百川师兄毕竟到了适婚的年龄，人不仅俊俏，修为又高，好多家女弟子都倾心他呢！”

“那他最后和哪家女子婚配了？”这次问话的是那名与姜夜霖同住的弟子，显然他也对这个话题比较在意。

“旭阳唐氏家的女弟子——唐琪。”萧梦涵回道，“不过百川师兄本来就反对家里给他安排的这门婚事，所以就逃走了。”

“哦……”姜夜霖暗想，这又是一桩家族联姻的丑事。他不喜欢这样，自己的感情怎么能就这样被束缚捆绑操作？至少这一点，他支持萧禾逃走是对的。

“姜公子，你师兄有消息了吗？”萧梦涵担忧地问道。

一提到白玉芷，姜夜霖又苦恼起来。

看到姜夜霖皱起眉头，叹着气否认后，萧梦涵赶紧安慰道：“不用担心，白公子修为很高的！他肯定没事的！”

“嗯。”姜夜霖淡淡地点了点头。

萧梦涵离开以后，晚饭很快就送来了，两人吃过便各自休息。

夜里，那弟子许是料定姜夜霖无法独自离开这崖壁，便安心的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吵得姜夜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出了门，在门前一小寸平地上蜷腿而坐。

时值一月下旬，平溪尚且有些寒凉，夜晚的风很大，刮得铁索摇晃作响。

姜夜霖双手撑着脑袋，他担心起爷爷，担心起师兄，担心起苏邪钦……他不知道爷爷他们能否顺利地斩杀那只魔兽，师兄能不能安全地藏身不被发现……那，苏邪钦呢？

姜夜霖这才发现，自己不只是担心苏邪钦能不能平安，他甚至担心这个人能不能睡得好，吃饭时有没有好好吃，下雨了能不能找到避风港，难受时有没有人能陪着他……

姜夜霖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他？！

是这样吗？！

这种奇妙的情感，不就是喜欢吗？！可他是男子啊！男子之间可以相互喜欢吗？可以吗？

姜夜霖忽然苦笑。就算不可以，自己不是也已经动心了吗？

那么对方会怎么想？会嫌弃自己吗？会觉得这种情感不正常吗？会厌恶自己吗？

姜夜霖忽然开始害怕，他比先前更加不希望苏邪钦厌恶他，不希望对方会在这件事情上讨厌自己……

这是我的一颗真心，请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

姜夜霖陷入挣扎中。

忽然，视线中跳入一抹青色。

是萧禾，他正在铁索上疾行赶来，看到姜夜霖时，对方脸上绽放出一个纯粹的笑容。

“姜老弟，太好了！你还没睡！”萧禾乐呵呵地来到姜夜霖跟前，“我还担心要怎么偷偷叫你起来，又不会打扰到你家那个凶巴巴的师兄。”

“你怎么来了？不是被关禁闭了吗？”

“我是谁啊？哪儿能随便关得住的？”

见姜夜霖愁眉苦脸，萧禾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说道：“来来来～哥哥我教教你，怎么踏过这铁索！”

姜夜霖摆手拒绝：“我不学，太危险。”

“不危险，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见姜夜霖仍然一副坚决的表情，萧禾来到悬崖边，忽然一脚踩空摔没影了。

姜夜霖吓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悬崖边，往下看去。却看见萧禾牢牢地抓在岩石上，在半空中挂着，一脸得意：“看来你还是很担心我的嘛？”

姜夜霖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回到原地坐下。

“哎……你就不担心我掉下去摔死？”萧禾在下面问道。

姜夜霖冷哼一声，没理他。

萧禾看他不搭理自己，也不再纠缠，自顾自地飞上悬崖，到姜夜霖身旁盘膝落坐，说：“姜老弟，这铁索不难行，关键在于你要不要踏出第一步。”

“你话里有话。”姜夜霖斜眼瞟向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下面是万丈深渊，稍有闪失就是万劫不复。”

萧禾笑道：“所以你怕啦？”

姜夜霖起身来到崖边，看着底下一片漆黑的夜景。

萧禾来到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只有试试看，才能明白人生的精彩，嘿嘿……”

姜夜霖没有吭声，沉默地凝视了良久，随后踩上了铁索。

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虽然铁索上带有灵力压迫，可是姜夜霖体魄惊人，不需要萧禾指导，就已经行到了铁索中段。

“不简单啊～姜老弟！”萧禾也跟着姜夜霖，来到了铁索的中端。

风更大了，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铁索摇晃得更加厉害，发出的吱呀声和崖底传来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首悲伤的曲调……

“怎么不走啦？”萧禾笑问。

“走不通。”

“哪里走不通？前面又没有障碍，径直走便是！”

“不……走不通。”

萧禾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姜老弟，你该不会真的要放弃了吧？”

姜夜霖原本背对着他，此时旋转身子，正视着萧禾，说道：“这条路走不通。”

萧禾自然明白姜夜霖的意思：“白玉芷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但他停下了吗？”

姜夜霖有些恼怒，他不是气萧禾，是气自己。

这条路之所以走不通，是因为自己一事无成，什么也帮不上！

见姜夜霖不答，萧禾继续道：“世人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属愚蠢，我却非要持以为道，明知不可为亦为之！”

风声呼啸，却盖不住萧禾此刻的声音。

“人生如此，多事纵然不可为，我也定当竭尽全力！没有路，就以我尸铺之！”萧禾说完，等待姜夜霖的回答。

可没等姜夜霖回答，却听见了一声饱含怒意的声音。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说话者便是与姜夜霖同屋的弟子，他半夜醒来，未发现姜夜霖的身影，心下一惊，立刻出来寻找。此时正站在飞剑上，俯视铁索上的二人。

“我们在这里探讨人生。”萧禾又恢复了一脸傻笑，“这位兄弟要不要也加入，一起探讨一番？”

“哼，我看你们又想溜吧？”弟子冷哼一声，“姜夜霖，跟我回去！”

萧禾在通灵阵里冲姜夜霖道：“不用担心，我把他引诱下来，敲昏了扔回去。”

姜夜霖却平静道：“我要回去了。”

“什么？！”萧禾不可置信道。

御剑的弟子看两人似乎在通灵，怒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姜夜霖，你听到没有？跟我回去！”

“是。”姜夜霖冲那弟子回应道，随后对萧禾说：“萧禾，让开吧。”

萧禾张开双臂，不甘心道：“等等！”

“怎么？萧公子，你就算要逃婚，也不要拉上别人啊！”那弟子冷漠挤兑道。

萧禾一怔，随后有些着急，看着姜夜霖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

“我知道。”姜夜霖轻轻开口。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逃婚才来找我一起离开，经历了这么多，你的为人我自然了解。百川，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不愿意放弃，可是一些时候，我们不得不退一步。

你我都清楚，这条路我们根本走不通。你我二人想要对抗的，并不是只要投身进入，就一定会有所得的事，我们纵然可以献出生命，可我们现在的这条命又能换得多少呢？到头来这一切，都将只是枉费罢了。

我们输不起，我们没有输的余地。

姜夜霖足尖一点，身子在空中翻转半圈，绕过了萧禾，重新站定在铁索上。

“萧禾，谢谢你。”

萧禾突然间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感觉，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进去，他看着姜夜霖的身影消失在铁索尽头，嘴角扬起，苦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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