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

隔天上午，萧然带着几人，一直将姜夜霖等人送离了平溪地界，才折返回去。

长老带着姜夜霖和六位弟子，在林中飞速前行，走出了数百公里，终于看见远方的村镇。

“各位，休息片刻吧！”长老向众弟子道。

众人纷纷停下，随着长老一同向村子里走去。

等众人进了村子，才发现村子空荡荡的，不只是人，就连牲畜也没有留下一只。

倒是随处可见一些衣帽鞋裤被随意丢弃着，还有一些农具。

“怎么回事？村子里面的人呢？”一个弟子疑惑问道。

“不太清楚，但愿他们没有遇到什么事情。”长老皱眉道，“你们三个去周围查探，剩下的跟我在村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人躲起来了。”

长老吩咐完，众人便分工合作，快速的奔跑搜寻起来。

姜夜霖跟着一名弟子挨家挨户地敲门查看，突然他听见西北角的一间破旧茅屋里传出了阵阵咳嗽声。

“那边有人！”他指了指茅屋的方向，随后两人迅速奔往茅屋进门查探。

当看到房内的人时，两人均是一惊。

只见地上躺着一名老婆婆，满头银丝，皮肤枯槁，脸上布满皱纹，双眸空洞。

“快帮忙！”姜夜霖大喊一声，赶紧把老婆婆搀扶起来。

“我去通知长老！你在这里等着！”弟子说完飞身离开了屋子。

姜夜霖正想将老人抬到一旁的床铺上，却突然被老人抓住了手腕。

“快逃！！快逃啊！”老人惊恐地叫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绝望的光芒。

姜夜霖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老婆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快逃……快……”老人显然是被吓坏了，只会一个劲地重复这句话，嘴巴张的很大，模样凄惨。

此时长老赶到屋中，立刻蹲下身，查探老人的脉搏，随后掏出几颗丹药塞进她的口中。

“长老，她方才说让我们快逃……我想一定是有妖兽袭击了村子！”姜夜霖急忙道，“我们得赶紧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村民！”

长老站起身，吩咐姜夜霖留下照料老人，等她醒了好问清楚事情原委，随后便带着其他弟子离开，去周围寻找村民。

姜夜霖留了下来，守候在一旁，等待老人醒来。

一股焦躁感占据了姜夜霖的内心，他正好奇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体内乱窜的灵能便提醒自己，那令他极力抗拒的感受又卷土重来了。

饥饿……口渴……烦心……意乱……

这些感觉像是一根根刺扎在自己的心里，难受的很，仿佛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痛到麻木了，整个身躯似乎被撕裂了一般。

随后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灵能，从地缝里渗出来，就像涨潮一般涌动上升。

那股灵能带着无尽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甚至有跪伏臣服的冲动。

姜夜霖心下一惊，立刻明白了此中玄机——那个袭击了村子的妖兽，就在这片土地下面！

他费力地挪出屋子。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赶紧告知长老和师兄们！

当他来到屋外，却看见院门口躺倒的三人。

长老已经没了呼吸，另外两个弟子面容枯黄发皱，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银白，脸颊凹陷，皮肤干瘪。显然早已油尽灯枯。

姜夜霖感觉身体重得迈不动步子，体内的灵能飞速乱窜，脑袋也跟着昏沉。他一点点挪出房子，咬牙走到长老的尸体处。

“长老、师兄！”姜夜霖嘶哑地叫唤，“快醒醒……”

“逃……快逃……”一名弟子说完这句话便断了气。

姜夜霖拼命调转自己身体里的灵能，试图驱逐那股从地下渗出，侵蚀自己身体的妖能，可惜，那股邪恶且暴虐的气息很难抵挡，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有半分削弱。

“该死，该死，怎么会这样！”姜夜霖心中怒吼着。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像面前三人一样交代在这里。

他绝对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还要找到青玄师兄，还要调查灵犀会，他还有太多事没去做，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

突然，他感觉胸口处一热。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他的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来自地底冰冷的感觉终于渐渐消退。

“这是……”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块墨蓝色的手链悬浮在自己的胸前，散发着莹润的光辉。

这是他此前在市集上买来打算送给苏邪钦的手链！

那日在雪地上花了很久才重新把它找回来，他一直随身携带，没想到在此刻竟然救了自己一命！

那股地底邪恶的感觉虽未完全消失，但却远远比刚才要淡薄得多。

姜夜霖伸出颤抖的右手将手链重新收好，此时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救人！

他使用瞬移挪步到屋内，想先将老人安置到安全地带，没想到床上除了老人的衣物之外竟然空空如也！他重回到院中，便看见三人的身体正在破碎消散，如同被一层无形的东西吞噬了一般。

他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却只抓到了一寸衣角布料，随即眼睁睁地看着衣服主人的肉身粉碎消失。

一股深沉悲凉的气息弥漫在这片空间，姜夜霖感觉所有人的灵魂仿佛被抽取了出来，凝聚成一团，漂浮在半空之中，他们茫然无措地环绕着，哀恸不已。

姜夜霖想逃走，却发现双腿使不上力。

整个村子里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他明白自己若再不离开，必定会成为地底怪物下一个吞噬的目标。

等等！吞噬？

姜夜霖心中一凛，难道那怪物是依靠这种方式获得生存的能力？那自己呢？自己不是也有吞噬灵能的力量吗？

他猛地调转所有灵能，随后，旋涡般的灵能从地底涌动，散发着诡异恐怖的气息。与此同时，姜夜霖体内黑色的灵能溢出，与那地底的灵能漩涡搅动在一起，姜夜霖身在漩涡的中心，感受到那恐怖的力量，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撕扯成碎片。

姜夜霖忍受不住这剧烈的痛苦，发出凄厉的惨嚎。他感觉身体迅速膨胀起来，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几欲爆炸！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呼唤。

是谁？

是谁在那里？

眼前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姜夜霖发现自己回到了雪源，回到了白灵山庄，回到了爷爷的院子里。

姜夜霖正纳闷，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孩童的嬉戏闹趣声。

姜夜霖回头看去，竟然是幼年时候的自己！

他看着年幼的自己手中抓着一只鸡腿活蹦乱跳地从自己身旁跑过，随后听见一声熟悉的、稚嫩的声音传来：“慢点儿，阿月。”

姜夜霖猛然回头，一个肌肤如雪的少年牵着一个穿着白色短衫的男孩缓缓而行，那男孩笑靥盈盈，目光一直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

他愣住了。

“青玄师兄……”姜夜霖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青玄师兄！是你吗？！”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少年，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他，但却扑了一个空。

“青玄师兄……”姜夜霖睁大了双眼，身体忍不住颤抖。

少年穿过了他的身子，并没有察觉到他。

姜夜霖扭头望去，看着三人，泪眼朦胧。

曾经触手可得的幸福，如今看来遥不可及。

忽然少年回头看向姜夜霖，天地间此刻只留下二人。

“阿月，你怎么哭了？”少年温柔地问道。

姜夜霖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着对方，摇头不语。

少年笑起来，那张笑脸和记忆里曾见过的无数张笑脸重叠起来，令他心中酸涩不已。

“阿月，不要哭。”少年背起手，调皮地歪着脑袋，“哥哥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

姜夜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却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周围的景色在迅速褪色变幻，一切都在化作虚无。

“哥！哥！不要走！！”姜夜霖焦急地伸手想要抓住少年，但却什么也抓不到，他的手一次次穿过少年纤瘦的身体，却仍旧一次次试图挽留。

“不要离开我……哥！不要离开我……”

姜夜霖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滑过苍白憔悴的脸颊，滴落入一片混沌之中。

随后——

那股地底的灵能漩涡缓缓缩小，慢慢地流进了姜夜霖的眉心，进入了体内，汇入了灵根。

最后他痛苦地瘫软在地上，大汗淋漓，全身湿透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能前所未有的充沛雄厚，奇怪的是，此次吞噬的灵能，足以使他有所突破才对，可为何那股充盈的灵气慢慢再度归于平静了呢？

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在一片永远也望不到头的沙漠探寻水源，只是迎来了短暂的一场雨。

姜夜霖躺在地上，眼泪还未干涸。

幻境中的感觉如此真实，让他想念白玉芷的心更加酸痛。

竟然真的能够靠着吞噬灵能苟活下来，不禁让他又喜又忧。

这毕竟来自于妖兽啊！是吞噬了整个村子，害死了长老和师兄们的妖兽啊！自己吞噬了妖兽的灵能，不就是间接杀死了所有人吗？

可是他无法拒绝这股灵能，虽然这样做很残忍，不正道，但他确实因此好不容易能够活下来，而的确只有活下来，才拥有了可以保护珍视之人的资格，这让他如何能放弃？

接下来怎么办？

这是姜夜霖立刻想到的问题。

眼下有两条路，一条便是回去雪源，告诉庄内的人自己在途中发生的变故，或许能隐瞒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妖邪术法，只说是自己死里逃生……但是净玄师兄会信，晓山会信，素素会信，其他人呢……其他人会信我吗？

或者隐藏身份，像青玄师兄那样躲起来，偷偷调查灵犀会的事情……可是爷爷那边怎么办？他老人家会担心我啊！总让他提心吊胆，我于心何忍啊……

姜夜霖静静吐息，他的脑海里对于灵力的渴望变得更加肆虐无休止。

不能再等下去了！

姜夜霖坐直身子。他不愿再等下去了，正如萧禾所说的，若有用，他真的不介意献出自己这条命，去换取自己珍视的一切，怕只怕自己的命太卑贱，不够资格。

可现在他找到了办法，虽然这个办法是一条死路，但他早已经做好了觉悟。

姜夜霖看到村子周围的一整排树木迅速枯萎死亡，明白那地底的妖兽其实就是这片妖树，它们深埋在地底的根靠着吸食村名的气为养分，不断壮大成林，随后将经过这里的所有生命蚕食殆尽，甚至连尸骨都不留下。

姜夜霖在周围找到了剩下三位师兄的衣物佩剑，在村子边的一棵桃树下挖了一个衣冠冢，将六名弟子的佩剑整齐地插到地下。

他跪倒磕头，随后起身。

“白灵山庄弟子姜夜霖不孝，此一别，恐永难与诸位再见。”顿了顿，他鼻尖一阵酸涩，“若……若所执之事成，定当重新归来，祭拜诸位！”

恭敬地行了一礼，姜夜霖到村子里，捡了一件死去村名的衣服换上，到溪边洗掉了自己脸上沾染的血迹，最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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