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

汉子急得跺脚，完全不理会瑶光的话，对小孩子喊：“我看见你娘了！她说盐城那家人起了坏心，竟将她捆了上车卖给人贩子，她连夜跑了出来也到了这里！啊……你娘肯定遭到什么不测了！”

有好多人都能听见那汉子在叫喊，他好像失心疯了似的，来回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一直都是在自言自语。

瑶光：“你可能是多心了，也许大婶人还好好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长得像个仙女一样美丽，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别宽慰我了。”

瑶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李夫人说现在街上到处都有人得时疫，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有板车拉着盖了破席的尸身去埋葬，可城外还有源源不断逃荒的人进来。官府接了上面发下来的牌，要捉拿一些人，因此管束更显森严，每日都有官兵在街上来回巡视。

她想那汉子昨晚跑出去，定是真的看见了他家娘子，就是那个昨晚送来豆腐又跟李玉衡道别的女鬼吧？她究竟是什么？

后来，汉子拿好行当，便带着那小孩子走了，看他的意思是要去附近仔细查问一下，假如她真的在这里，那总会有人见过的。

又过了几日，外来逃荒的人中不断有人死去，每日总有三两个躺倒路边，也都无人认领，只有待官府出面着人收了尸，才一齐运到城外去埋了。

有人渐渐开始议论，说近日常在河边或菜市一带的街上，晚上见一个奇怪的女人在卖豆腐。起初看她似乎是个好心人，常端个水盆盛一块豆腐送给路边那些逃荒而来、饥肠辘辘的人们，但后来很快就有人发觉，那些前一天吃过她给的豆腐的人，第二天都无一例外会发作疫病死掉。而且这个女人的行踪神秘，那些被杀死的人身上没有一点伤口，但是手上身上却都是水泡，他们说那个是“痘娘娘”也就是俗话说的瘟神，就是传播疫病的亡灵。可是李玉衡却不相信，因为工作需要，那女人只在傍晚黄昏以后才会出现，于是有人开始怀疑这女人别有用心，留神去寻访她的豆腐店。很多人明明说看见过在哪个巷子岔口的，可按照指点和印象去找，把个菜市街巷来回走好几遍，都再也找不见。

那汉子瞪圆了双眼，立刻四下里去寻找，嘴里喊着：“梅花、梅花！是你吧？”

却无人答应，汉子继续喊：“我到盐城一趟，已经知道了，那家人把你卖了，但你又逃了出来，我晓得你肯定来了雍州，但你为何不出来相见？我认得这是你做的豆腐！”

还是没人答应，倒是引得对面的人家都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张望，瑶光抬头看李玉衡，他却是面色如常，也不过去劝解那汉子。

小孩子也跑出来，但他只是一脸惊惶不定地看着那汉子，没有做声。但看见地上那水盆时，他走过去默默端起来，忽然伸手抓起豆腐送进嘴里，便“呜呜”地哭起来了。

巷子里看热闹的人看见小孩子在吃豆腐，有的就在那儿说道：“快叫孩子别吃吧，那是疫鬼做的鬼豆腐，会要人命的。”

汉子回头看着小孩子，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水盆，也抓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嚼着，俯身抱着小孩子也哭着道：“这是你娘做的……剩下咱爷俩，哎！咱也随她去罢了……”

听着他们的话，不由得让人跟着流泪，这时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欷歔，忽又一个人从中走出来：“哎，我说，官府最近将些疫病死的都集中到城外西边树林子里埋着，你们不如去找找看有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很多人都直骂他晦气，净出些馊主意，再说那些人死的都是外地的，生前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万一这爷俩也染上病可如何是好？

那汉子听了，却真的去问那人往城外树林子的路怎么走。那人被旁人数落得有点讪讪的，便也劝他还是算了，兴许他娘子未死，虽说夫妻情重，但孩子更可怜。瑶光拿出一块帕子给孩子脸上擦眼泪，再接过他手里的水盆：“好了好了，莫哭了，小孩子才可怜，你娘要看见你这样子可不心疼死？”

说完她就将那盆子拿去一旁烧了。

众人也在规劝那汉子，正在这不可开交之时，走来几个差役，他们用锁链牵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在走。待走得近了，那其中的差役便喝令众人无事不要出来聚集走动，注意门户，但那个被锁链牵着的男人突然暴跳起来：“啊！那个女鬼！又是那个女鬼！”

众人都吓呆了，一个差役用手里的刀鞘狠命砸他：“又犯什么神经！嚷嚷了半日，哪来的鬼？你装疯就不治你的罪不成？”

哪知那人愈发癫狂，在地上来回滚着大喊道：“是那家人把你卖给我，要索命就索他们……我不过做门生意糊口……”

差役一边打着还一边喝令他赶快起来，可那男人直着喉咙没喊几声，就倒噎了一口气，眼睛翻白不动了，再踢几脚也没有动静。另一个没打人的差役说：“你不是把他打死了吧？”

那个打人的赶紧去探他鼻息，才知道真的没了气，在场众人都傻了，当着众人面把人打死的差役无可抵赖，哭丧了脸说道一番，还是被同行的差役戴上链子押回衙门去了，这么一闹，才把那汉子要去寻妻子尸首的心思搁下。汉子已经把小孩子带进屋里去，给他舀水洗脸，刚才的饭没吃完又帮他重新热了吃。汉子神情仍然怅然若失的，看着孩子吃完饭，终于叹息一声，带着孩子走了。

此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那晚是不是去了树林子祭拜死者。不过我却知道，那对父子与所有围观的人走后，那个女人又出现了，站在李夫人家门口，但手里没了那个水盆，只是垂着双手朝她略一躬身，这次瑶光的意识很清楚，她问道：“你只需要杀死那个欺负你的人就算了，为何要害死那么多人？”

便如淡淡的烟幕般消失了身影。

女鬼告诉她，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就是上月感染时疫并饿死在菜市那边的那个。她死前是被人卖给了人贩子，然后又千辛万苦从那里跑出来的，所以心里怀着巨大的怨气，死后也不得瞑目，就成了专门索命的疫鬼。又仍然记挂丈夫儿子，想要与他们相认，所以便还是以生前做豆腐营生的模样出现，但那些豆腐除了给她丈夫孩子吃是没事外，别的人吃了都必得疫病死掉。

瑶光：“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一个该死的恶鬼，连带着害死那么多人已经是千刀万剐，引火烧身的大恶魔，你反倒有理了，我可怜你家孩子，只是出于同情心，因为他活着太艰难了，那么小的年龄就要抛头露面的去挣钱，身上经常都是伤。”

瑶光：“你让人得的都是脏病，那些人死的那么凄惨，留着你也是祸害，现在就杀了你吧。”她动手就将她摔在了石板路上，一路从雍州到了广州，来来往往地行人车辆将这没有人性的妖怪撵成了肉泥。可是鬼是杀不死的，她狂笑不止着不骂些，瑶光又将她丢进了炉子里，熊熊烈火燃烧不止，李玉衡用意念定住那个恶鬼，烧了有半个时辰才完全杀死她。

虽然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是他们两个是心照不宣。

李玉衡：“难怪江南江北的人每年都会祭一回“豆腐菩萨”。大多人口中不说，但实际祖辈口中传下的，那豆腐菩萨便是瘟神，城隍庙里供奉的那些泥胎恶鬼，供品除香烛之外设三茶六酒，豆腐和扣碗肉从来不能缺少，牛羊肉也均要整只，还用五斤以上的猪头一个，上插竹筷数双，此鬼喜好血食，还要鸡血一碗，蒸熟了供上。”

瑶光叹了口气道：“帮人我从不后悔，因为他们没有过错，不过现在好了，那恶鬼也死了，也许以后不会在有人得治不好的恶疾了。我觉得心里很难过，那恶鬼死得这么惨，她也因此害死了很多和她一样悲惨的人——那些逃荒的人，和她并没有什么恩怨，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恶魔，死有余辜。”

李夫人这一次在这对父子以及疫鬼女人身上，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她更不可能帮助他们人鬼殊途的一家人再次团聚的，她一开始就很迷糊，所以才一直冷眼旁观。

那个恶鬼在叮咬过人之后，患者会浑身高热不退，用退烧药不管用，只能是物理降温，也就是用湿毛巾将温水擦拭身体。那些人浑身没劲儿，又滴水不进，坚持上两天就没命了。身上长出来的鳞甲厚的会溃烂流脓，恶疮痂。俗称“花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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