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终于小了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像挂了一条厚厚的幔帐。
院内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上,挂满了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条儿,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耀眼。那些长青的松柏上堆满了蓬松的雪球,一阵风吹来,玉屑儿似的雪末儿便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院子里结了冰,走上去一步一滑,稍不留神就会跌跤。
往年要是在府里,青落早已欢欣雀跃跑到雪地里和青寒去打雪仗了。青落觉得这么厚的雪不能出去打雪仗甚是可惜,便遗憾地抱了个暖炉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簌簌的落雪出神:“芷兰,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吗?我们两个把哥哥塞了一颈子的雪......唉!好想出去啊!”
芷兰在一边做着针线,看着青落长吁短叹地样子,不由地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净想着玩了!”
“唉!闷死我了,我想去骑马,我想去猎兔子......”
“你还想去做什么?”云廷笑吟吟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墨色大氅,更衬得面如冠玉一般。芷兰忙起身接过大氅,拍打着上面的积雪。
青落也不起身,只扭头看了云廷一眼,:“这大冷的天你跑来干嘛?”
“本王今日正在书房练字,忽觉眼皮直跳,我掐指一算,有人怨气直冲天地,故特来排解。”云廷一本正经的说。
“扑哧”青落笑了,她抿嘴瞪云廷,“净胡扯,真拿自己当半仙儿呢!”
云廷爬到榻上侧身挨着青落坐下,从后面抱着她的腰,脸贴在青落的腮边,“知道你闷了,我带你赏梅去?皇嫂喜欢梅花,皇兄特地为她种了一片梅园,这时节正是盛放的时候。”
云廷呼出的气息扑在耳上痒痒地,青落禁不住笑了起来,“哎呀,你离我远点,痒死了!”
云廷一脸受伤地捂着心口:“你竟然嫌弃本王,本王的心都要碎了!”
“谁嫌弃你了!你真讨厌!”青落娇嗔捶了他胸口一下,转而正色道,“卢大鹏那边怎样了?”
云廷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卢大鹏已对孙如辅有了嫌隙。在军中,我已命人暗中挑起卢大鹏和孙元的矛盾。虽然孙如辅斥责孙元不给卢大鹏面子,但相信卢大鹏心中的芥蒂会越来越深。用不了多久,卢大鹏与孙如辅就会彻底离心。倒时,皇兄再暗中招抚,相信卢大鹏定会倒戈一击。这次多亏了你!”
“唉!”青落神情有些郁郁地望向窗外,“你说我是不是很坏?!连白发苍苍的老人都算计利用。”
“不要这样说,如果说恶人的话,本王才是,你都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倘若不用些计谋,待孙氏一党彻底掌控了朝堂,以他们的手段,天下不知会有多少人遭受荼毒。”
看着青落怏怏不乐的样子,云廷心疼地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青落缓声说道:“眉儿的家人都安顿好了吗?”
“嗯,我已命人送他们出城了。眉儿的死你也不用内疚,她弟弟有钱治病了,她用一死,换得了全家的衣食无忧,她是自愿的。”
青落沉沉地叹了口气依偎在云廷怀中,云廷从后面抱着她与她双手交握彼此静静地相拥着。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青落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雪好像停了,你说过的,要带我去看梅花的!”
“好。”云廷见青落神情又活泼了起来,揉揉她的头发笑了。
路上的积雪已有一尺多深了,马车走在路上甚是艰难,白石给马蹄上裹了粗麻布防止打滑,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才行驶到宫外。
车刚停稳,青落便裹了白狐大氅跳了下来,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唬地云廷忙紧跟着跳下来扶住她。
“你慢点!这么着急做什么,梅花又不会飞走。”
“在屋里闷了这么久,我的腿脚都不灵便了。”青落蹙眉,甩甩胳膊用力在雪地里跳了两下。
“真拿你没办法!”云廷摇摇头半屈下膝盖,“路太滑了,上来,我背你。”
青落看看四下,天冷周围没什么人,她又扭头看看白石,只见他目不斜视,脸上一本正经,但是嘴角却一个劲儿抽动。她用指头戳戳云廷,“白石在笑你~”
云廷站起身蹬蹬蹬走到白石面前,背着手板起脸来神情严肃地盯着白石。
白石嘴角抖动了一会后,终于平静了,他垂下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地上的雪。
云廷满意地对青落说:“上来吧,现在没人看了。”
青落俯身趴在云廷背上,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近日来天冷,活动得少,感觉胖了些,但你不许说我重!”
云廷背着青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他嘻嘻笑道:“怎会呢,我希望就这样一直背着你走下去,一直背到我们七老八十儿孙成群了也不放下来。”
青落闻言开心地笑了,更加用力地搂住云廷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云廷的脸颊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哎,只怕我是不能陪你到老了。”云廷有些气喘。
“为什么?!”青落有点恼了,“你刚才明明还说......”
“咳咳,咳,因为为夫我马上就要被你给勒死了!”
青落一看,果然见云廷涨红了脸,脑门上青筋都绽了出来,她赶忙松手,“哎呀,都怪我没留神,没勒坏你吧?”
“为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太在意我了,所以才搂这么紧怕我跑了呢?!”云廷打趣道。
“贫嘴!”青落笑着伸出手来扯扯云廷的耳朵。方才云廷说他是自己的“夫”,这个称呼令青落的心里暖洋洋一片。
云廷背着青落走到宫墙外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把她放下来。这片墙斑驳凹凸,墙头上长满了枯败的野草,密密匝匝的藤蔓攀住了整面墙。
云廷小心地拉开藤蔓,墙上露出了一扇锈迹斑斑小门,他伸手敲了敲门。
吱嘎~门开了条缝儿,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太监从里面探出头来,“王爷,是您啊!”“小顺子,我们是来赏梅的。”
“这大冷天的,王爷真是好兴致。”小太监看了青落一眼,笑呵呵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这里怎么就一个守门的?”青落奇怪的问。
“这个角门靠近冷宫,人迹罕至,极少有人知道。王兄私下找我议事便从这里进宫,小顺子人可靠故派他在此看守。皇嫂喜这里静谧,皇兄便在此种了一大片梅树。”
青落甫一进园子便闻见阵阵细细的香气,直沁心脾。转过一道墙,入目的便是一大片傲雪怒放的梅树。
洁白无瑕的白梅、黄中带绿的腊梅、艳丽如火的红梅、色如朝霞的粉梅,上千株梅花于枝头缤纷怒放,远远望去一片云兴霞蔚的壮观景象。
青落拈了一枝白梅细看,虬枝峥嵘,出世孤傲,几朵瑞雪似的白梅点缀在枝头,梅香凝露,清高洁净。
青落闭上了眼睛放空心中的杂念想象着自己也成为这许多梅树中的一棵,在漫天纷扬的大雪中抽枝吐芳。
四周萦绕着阵阵直入心脾的香气,那香气起初清甜凉沁,渐渐地又感觉带着一阵微苦,厚重而沉静,这样的微苦气息让舌根不由地生津,舌尖上又泛起丝丝的甜来,如此反复,这份甜且微苦的气息是梅树在冰天雪地中积蓄的天地精华。
梅香隐于林,心香因梅生。“真好闻!”青落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
“谁在那里?!”一个清凌凌的女声传了过来。
青落一愣,疑惑地看着云廷。云廷却笑着拉着青落迎了上去,“皇嫂好兴致啊!”
梅枝轻摇,一个穿着银狐皮滚边的绛色斗篷的女子拨开梅枝走了出来。只见她肤色白皙五官略深,面庞线条明朗,既有着女性的精致又有着男性的英气,挺直的鼻子下是微微紧抿的唇,眼尾细长微微眯起,于妩媚中含着一丝倔强。头上简单的梳了个飞天髻,簪了支凤翔九天赤金步摇,雍容自若高贵端方,素白如玉的手中抱着一个青瓷瓶,瓶中插着几枝娇艳欲滴的红梅。
“原来是云廷,你何时有兴致也来赏梅了......”她看着云廷微微一笑,目光触及一旁的青落时,黛眉微蹙,“这位是?......本宫晓得了,这位定是你常提起的青落妹妹吧。”
青落忙上前行礼:“妾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快起来罢。”皇后笑道,“除了大婚那日,云廷从未带家眷入宫,即便是平阳王妃我也只一面之缘。他既带你来这里,心中必定是认定了你。都是一家人,不要那些虚礼也罢!”
皇后上前执着青落的手扶她起身打量着她。因雪天人少,出门时青落并未戴面纱,此刻被皇后这样打量着,她微低下头心下便有些不自在。
“霞姿月韵、蕙质兰心,云廷果然好眼光。”青落听出皇后为免自己尴尬,避而不问自己的伤疤,心下便有一丝感激,忙道:“娘娘气质高洁,国色天香,乃是臣妾所不及的。”
“论国色天香,你的姐姐慕贵妃才真真担得起这称赞,本宫有自知之明。”皇后淡淡一笑。
“妾身并无奉承之意。牡丹雍容,玫瑰妖冶,各有千秋。相对于容貌而言,妾身觉得内在涵养更为重要。况且,贵妃与妾身虽是姐妹却是两歧遂分。”青落施了一礼真诚地说道。
“我自是知道的。若非如此,我怎会与你说话。”皇后温和地拉着青落的手,“云廷说你的性子是极好的,我最喜欢这样。在宫里整天看着那些人绞尽脑筋,争来斗去的,甚是无趣。可我是皇后,即使无可奈何也得忍着。”她自嘲地笑笑。
自小见惯了表里不一的人,听惯了口是心非的话,青落暗想着皇后是否也只是说话敷衍自己而已,可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皇后的眼神无可奈何中透着一片坦荡真诚。想到慕青瑶的手段,青落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皇后留心她。
纠结了半晌,青落终是忍不住说了:“妾身也听闻后宫之事了。有句话不得不提醒娘娘。妾身与贵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是知晓她的秉性,还望娘娘尽早找寻证据以示清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信你者终会信你,诽你者终有理由。”皇后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望着那一片梅海,目光深远。
“素衣,素衣,你在哪里?”一个男人清朗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臣妾在这边。”皇后面色一暖眸中含笑忙应道。
素衣,原来皇后名叫素衣,人如其名,清雅、冷然,果真如这寒冬的梅一般,一身铮然傲骨。
一身明黄衣衫的男子急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皇后的手,“找不到你,急死朕了,你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妾身只不过是与云廷他们说了几句话而已。”皇后笑着伸手拂去落在皇上肩头的一片梅花。
“臣弟参见皇兄。”“臣妾参见皇上。”
“原来云廷你也在这里啊!”皇上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两人。
“咳咳,皇兄心里眼里都是皇嫂,臣弟哪能入得了皇兄的眼啊!”云廷笑道。
“能让你大雪天出门着实不易,这位必是慕大将军之女慕青落吧?”声音浅缓温醇,仿佛珍藏多年的美酒。
青落眼角余光从皇上的面上一掠而过:眉目清俊,目光柔和如春日暖阳下漾着濯濯清波的湖水,嘴角的浅笑似和煦的春风拂过茫茫雪原。身姿俊雅若芝兰玉树,静静地立着,高贵清华,气质天成。
如果说云廷像正午的骄阳般炫目热烈那他便如夜空的皎月般明朗温润。他应是身在一片翠竹前,一汪碧泉边,一身白衣抚琴而歌的清雅之士,或是漫烂山花中,含笑踏花而来,奏一曲清幽婉转笛音的翩翩公子。他多了些温文尔雅,少了些王者霸气,想比之下,暗藏凌厉果决之气的云廷才更适合坐在那俾睨天下的位子上。
“因妾身觉得有些闷,王爷便带我来赏花,不意皇上与皇后也在此,倒是王爷与臣妾打扰了。”青落施礼。
“无妨,既来了便一道吧。”声音温和沉静,让人感觉一暖,云廷与青落笑着颔首。
皇上与皇后执手在前面缓行,云廷与青落跟在后面。看着皇上时不时把皇后的手拢到嘴边呵着气,看向皇后那满含深情的眼神,青落想皇上必是极爱皇后的。
“这是‘红梅’,花形极美,花香最是浓郁;这株叫‘绿萼’,花朵白色,萼片浅绿,重瓣雪白,香味袭人,其中尤以“金钱绿萼”为好;这株是‘紫梅’,重瓣紫白色,香味较淡;这株名‘骨里红’,色深红重瓣,凋谢时色亦不淡,树质似红木;这株是‘玉蝶梅’,花白略带轻红,有单重瓣之分,最是轻柔素雅......”皇上边走边为他们一一介绍。
“皇兄对梅花可真是如数家珍啊,臣弟深感佩服。”云廷赞叹着。
“因为素衣喜欢,所以我便下了些功夫。”皇上说着深深地望了皇后一眼,皇后也含笑望着他。
青落觉得两人彼此纠缠的目光中有诉不完的情意,仿佛就这样望着对方便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她心中竟一时有些羡慕,不禁转头望了望云廷。
云廷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也朝她看来,四目相对,云廷朝青落微微一笑,将她的手牢牢地拉在自己手中。如同一束阳光照进了心田,青落心中刚涌出的那一丝羡慕便被驱散的无影无踪了,她低下头,眼中是眼藏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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