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萧氏母女没有再在宁珂母女的饮食中做手脚,可背地里却也没少给她们下绊子。芷兰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入府的。
彼时青落十三岁。那日一早,天上就下起牛毛细雨,慕青瑶提议去庙里上香求佛祖保佑父亲平安,萧氏便让宁珂母女同去。
山路蜿蜒向上,加之雨天路滑颇为难走,萧氏母女二人坐在轿子里丝毫不受雨淋之苦,青落却扶着宁珂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轿子后面。有丫鬟好心地给她们撑伞,被慕青瑶抬眼一瞪,赶忙退下了。宁珂和青落就这样跟在轿子后面一直走了数十里,淋成了落汤鸡。青落还好,从小练武,这点雨对她算不了什么,但宁珂身体本来就弱,一路上数次滑倒,都是青落半搀半扶着她走的。慕青瑶还故意不让青落带上面纱,任由路上的行人对着青落指指点点嘲笑着。
上香回来,只见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起拦住了去路。上前打听,原来是一个姑娘在卖身葬母。那姑娘看起来和青落年纪相仿,虽蓬头垢面但依然可以看出相貌秀丽,她穿一身有些破旧的衣衫,身边地上用树枝和麻绳搭成的架子上有一卷破草席,席子下面露出一只青灰色骨瘦如柴的手臂。姑娘赤着脚,脚上一片血肉迷糊,看样子是一步步把架子拖到这里的。她跪在地上神情凄楚地望着围观的人群:“各位大叔大婶们,小女子名叫芷兰,与娘亲到此处投奔亲戚,可谁知亲戚已举家搬迁,娘又染病去世。我身无分文,今日甘愿卖身为奴,求你们行行好能让我娘入土为安,芷兰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真是可怜呐!”“是个孝女呀!”“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会卖身为奴啊!”......
“小姑娘,跟爷走吧,爷买下你了!”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直在旁边打量着姑娘,听那姑娘这样说,便挤进人群,摇着一柄花里胡哨的扇子摇头晃脑说道。
“谢谢这位爷!小女子能识文断字,缝补浆洗,做饭打扫都会,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姑娘不住地叩头。
“嘿嘿嘿,”那胖子用折扇勾着姑娘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猥琐地笑道“爷家里有的是丫鬟,怎忍心让你洗衣做饭,爷会心疼的呀!嘿嘿嘿嘿…”
“这位大爷,我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干粗活出苦力都不怕,我只愿做下人,不、不想给人家当妾......”姑娘一听眼中一阵惊慌,她瑟缩着躲开胖子的扇子却又挺直腰身。
“爷有的是银子!”胖子掏出一大锭银子在姑娘面前晃了晃,“这些钱别说安葬你娘,就是给你娘办个像样的丧事也绰绰有余,怎么样?你这样孝顺,该不会想让你娘曝尸荒野吧?”
那姑娘牙齿咬着下唇,双手紧攥着破烂的袖口,望着破席子卷裹下的娘亲,目中泪光闪闪,显然内心在挣扎着。
那胖子似乎也看出了姑娘的犹豫,将银子在手中抛来抛去,毫不掩饰地贪婪地盯着姑娘的脸。
围观的人看着胖子悄悄都议论着:“唉,这王员外家中已有七个小妾了,还要祸祸人家姑娘......”“谁说不是呢!听说本来还更多呢,有几个被他玩腻了就给卖到青楼去了......”“他家大娘子可厉害了!动辄对丫头非打即骂......”“这姑娘要落到他手里就可怜喽!”......
青落本已跟随轿子走了过去,闻言不由停住了脚步,她看了那姑娘半晌,又转头望向宁珂。母女连心,宁珂怎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叹口气,朝青落点点头,可翻遍身上却没带一两银子,唯一值钱的便是手上所带的那个镂金镯子,她不舍地抚摸着那个镯子,咬咬牙,把镯子褪下交到青落手中。
青落摸着镯子,眼圈红了,那是外祖母留给娘亲的唯一物件了,是宁珂相当珍视的。她紧紧地攥着镯子:“娘,这是外祖母留下的......”
宁珂拍拍她的手:“去吧,能救一条命,你外祖母在天有灵定不会怪我们的。”
青落点点头转身朝后跑去,她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大声说道:“这姑娘我买了!”
那胖子一见旁边杀出个程咬金来扇子猛的一收,上下打量了青落一眼嗤笑一声:“你买了?臭丫头,你有钱么?”
青落没理睬那胖子,她把手中的镯子递给那个姑娘:“这个够安葬你娘的吗?”
姑娘看着镯子一愣,眼泪随即流了下来:“够了,够了,谢谢姑娘的大恩大德,芷兰愿做牛做马报答您。敢问恩人姓名,待芷兰安葬了娘亲后愿到府上为婢。”
青落摇摇头:“不必了!”说着把镯子朝姑娘手中一塞便转身离去。青落扶着宁珂,紧走几步跟上萧氏母女的轿子回府了。青落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几天后当她像往常一样到后门去倒杂物时,却发现那天遇到的姑娘一直在门口张望着。
姑娘见她出来,“咕咚”一声跪了下去:“芷兰拜见恩人!”
“咦,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安葬了吗?”
“多谢恩人,我娘才得以下葬。打听到恩人住处,可芷兰不敢贸然上前,便在这里等候,希望能碰到恩人出来。往后芷兰愿给恩人做牛做马,一生服侍。”
“你不必如此,我是可怜你的一番孝心,若当时我不出头,那个胖子肯定会将你带走,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芷兰知道恩人心肠好,既出钱买下了芷兰,芷兰便是你的奴婢。”
青落摇头:“芷兰,听我说,我的处境比你好不到哪里,你若是跟着我,定会受苦的。”
“恩人,芷兰已经举目无亲也没地方可去,若是恩人不收留我,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少不得要沦落到那烟花之地。”芷兰垂泪。
“…唉!好吧。你在这里等我,我不出来你就不要离开。”
“好,芷兰就在这里等着恩人。”芷兰见青落应允了含泪连连点头。
青落向宁珂说了芷兰的状况,宁珂有些为难道:“青落,这件事你大娘她定不会应允的。但那姑娘也着实可怜,罢了,娘同你一道去求求她吧。”
宁珂同青落来到萧氏住的正房,请丫鬟禀报。
丫鬟进去,片刻后出来说:“大夫人正在午睡,我们也不敢打扰,二夫人若是着急,就在门口侯着吧。”
正午时分,太阳毒辣辣的晒在头顶,青落扶着宁珂就这样在阳光下炙烤着,汗珠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到地上溅起一圈圈细小的尘灰。宁珂同青落在门外一直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眼见二人汗透衣衫,宁珂身形开始摇晃才听得屋内有个慵懒的声音道:“请二夫人进来吧。”
宁珂拉着青落低头趋步进入正厅,萧氏正在那里喝着燕窝粥,她眼睛斜斜地瞟来:“妹妹找我何事啊?”
宁珂拉着青落跪下,“妹妹看中一个丫鬟,想求得姐姐同意收入府中。”
“喔?是哪个丫鬟竟入得了妹妹的眼?”萧氏放下燕窝粥,斜靠在冰丝枕上,拨弄着镶珐琅护甲。
“是在外面遇到的一个姑娘,无亲无故的,妾身看她可怜,所以…,还恳请大夫人成全。”
“难道嫌府里的丫鬟伺候的不周,还要从外面买丫鬟进来?传出去这不是让人耻笑我们将军府吗?还是妹妹觉得我这个家当的不够好!嗯?!”萧氏乜斜着眼,啪的一拍桌子。
“不是,不是,妹妹只是觉得那个孩子可怜......还请大夫人不要多心......”宁珂讷讷说着,只垂着头跪在那里。
萧氏任由宁珂和青落在那里跪着,又端起燕窝不紧不慢地喝着。青落跪在坚硬的地面上,听着勺子碰击碗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只觉得膝下已渐渐麻木,她想宁珂定也挺不住了,正欲伸手向上托托宁珂的胳膊,却听萧氏开口道:“今日不知怎的了,肩酸疼的很......”
宁珂一听,忙扶着膝盖站起来,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步挪到萧氏身后,“让妾身给大夫人按一按罢。”说着便轻轻地给萧氏揉捏起来。
萧氏闭着眼,脸上一副满意的神情:“嗯,妹妹这手法可比那几个丫鬟强多了,赶明儿空闲了便教教她们......”
宁珂目中泛着泪花,咬着唇垂头道了声“是”。
半晌,萧氏终于出声:“罢了,既然妹妹中意那个丫头就让她进来吧,反正府里也不在乎多个下人!传到老爷耳朵里,倒说我苛待你们。”
宁珂忙磕头,“谢大夫人!”宁珂与青落互相搀扶着,向萧氏告退。得到萧氏的同意,青落便将门外等消息的芷兰带进了府里。偏屋地方太小,青落便让芷兰同自己住在一处。芷兰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家道中落,父亲去世后,又遭逢灾荒,便与母亲逃难到此处投奔舅舅,岂料母亲半路染病故去,舅舅又不知所踪,只留她一人孤苦无依。当得知给她葬母的镯子乃是青落外祖母的遗物时,芷兰更是感激的泣不成声。
宁珂母女并未拿芷兰当婢女看待,私下里青落也不许芷兰自称奴婢,二人以姐妹相称。
慕青瑶经常找青落的麻烦,连累芷兰也因此受了不少责打,她依旧毫无怨言,尽心照顾着宁珂母女。
青落会武功一事,府中除了宁珂外无人知晓,她也不隐瞒芷兰,每每夜里悄悄练功时,芷兰还帮她把风。
芷兰看着青落脸上的伤疤,心疼的问:“姐姐,当时一定很疼吧?”
青落笑笑,“嗯,有点,不过现在早已经不疼了。”
“钟师傅的医术那么好,为何你不让他治好你的脸呢?”
青落苦笑:“即使我不招惹,大娘和青瑶也总三天两头来找麻烦,如果我恢复了容貌,只怕一天都不得安宁,为了娘,我愿意这样丑下去。”
很快到了及笄之年,慕青瑶出落的愈发的动人,萧氏便经常在家里举办宴会,邀请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来府中做客。青瑶此时就定要把青落拽来,亲亲热热地拉着青落的手向众人介绍:“这是我二妹妹,青落。”
众人的目光在青落脸上停留着,有惊诧的,有讥笑的,有鄙视的......起初,众目睽睽下仿佛耍猴戏的猴子般被人审视指点着,青落也曾羞赧窘迫到垂泪,但她后来发现每次聚会后慕青瑶便有好些天不来找麻烦,自己和娘亲能安稳一段时日后,她也就不以为意了。甚至在那些夫人小姐当面说她丑陋吓人时,她也能一笑而过。时日久了,慕家大小姐貌如天仙,二小姐丑若无盐便在京城中流传开来,甚至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半面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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