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上水龙头，何程昊用手抹了抹脸。

望着镜子前憔悴无比的自己，何程昊像是不太认识了。

他换好衣服，先在床上再度睡了一个回笼觉。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一号，他父母去世的日子。

父母已经离开十年，他每逢这个日子都会异常冷静。

即使再多怨气，何程昊都不会在这一天大动肝火。

其实他很少生气，因为他觉得情绪是可以控制的。

何程昊也就睡了半小时便起来了。

微信的信息不多，也就只有妹妹的信息以及前女友。

前女友的微信表示想复合，说之前只是气话。

何程昊岂能不知她的心思。

他这样的条件，大家都想一辈子蹭下去。

但是奶奶告诉过他：“我们家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热闹。”

热闹。

说白了就是少了些家庭氛围。

他们家不缺钱，但他们家更需要家庭美满。

奶奶恋家、爸爸恋家、他恋家。

何程昊打了一个电话给妹妹：“旻旻，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何程旻在电话那一头说：“我今天有课，我下课会跟你们碰头。怎么了哥？”

何程昊说：“没事，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何程旻说：“你要不学学霸道总裁，吸几根烟就能解决了？”

何程昊不爱抽烟，因为他觉得烟草能使自己掉价。

但他爱喝酒，酒能麻痹自己，也能让自己疲倦。

“学不会，学不来。”

“哥，有的时候就要学会解压。”

何程昊觉得妹妹好笑：“那你呢，怎么解压？”

何程旻想了想：“当然有，只是我的方法很奇怪。”

何程昊挑眉：“是什么？”

“睡觉，吃零食，看电影！”

……

“难怪了，我就觉得你最近怎么又胖了。”

“何—程—昊！”

电话那一头的妹妹声音很高，但他也听到一个女声在旁边劝她：“小旻，我们去上论坛吧。”

女声声音尽管被何程旻的声音盖住，但他能听出熟悉感。

“哥，我不跟你说了，下了课我就赶过来的。”

挂了哥哥电话，何程旻松了一口气。

“走吧景霖，我们去论坛吧。”

何程旻挽着好友的手，开始沿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她们全程无话。

走在路上，何程旻想到了什么。

她突然停了下来，问：“夏景霖，你昨天干嘛去了？”

夏景霖一怔，反问：“你在说什么？”

何程旻表示她昨天半夜才回公寓，夏景霖平时很少这样。

夏景霖是她从中学到大学的好朋友。

本科的时候，何程旻在外租了个房子。她并不喜欢住学生宿舍，所以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处高级楼盘租了个顶楼，置办了一些家具，一下子收拾好后，她就带着夏景霖一同住了进去。期间不让夏景霖交房租，只让她平时周末给自己做个饭就好了，毕竟何程旻是真的不会做饭。

夏景霖长得一张很干净且涉足未深的脸，五官精致，笑起来特别好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夏景霖很少笑，也基本不怎么跟别人笑，像就是一层伪装覆盖在上面一样。何程旻也见得不多，唯独一次却是她陪着自己去看学校跨年演出的相声，笑得尤其灿烂。

“我说，你昨天干嘛去了？”

夏景霖有些支支吾吾的：“没什么，没什么。”

何程旻像是猜到了：“不会又是那个死人头吧？”

见夏景霖沉默，何程旻便也知道了。

“你等着，明天我就去干了他！他有病吧？”

夏景霖拉住何程旻：“我已经跟他挑明了。”

“从咱们本三到研究生，他每个学期都来，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夏景霖叹气：“没事，走吧，这几天他不会来的。”

何程旻见她脸色不好，便也没说什么了。

来到教室门口，何程旻对她说：“别怕景霖，他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回头找个好的，气死他。”

夏景霖浅笑回应：“我没有怕，但不会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何程旻打开教室门，“但我哥哥除外。”

夏景霖并没有把何程旻这两句话当回事。

她知道何程旻的个性，有话就说，有事就吐，根本不做思考。

整个论坛上，夏景霖出乎意料地一句话都没讲。

以前在论坛里，她的话一向是最多。

今天的突然沉默，让在场所有人有些猝不及防。

刚结束论坛，夏景霖就直接跑了出去，连何程旻都没理。

何程旻自然了解她，所以由她去了。

在学校外的巷子口，一个男人抽着烟，一边来回踱步。

他已经抽了四五根了，他的脚边全都是烟头。

“陈尉！”

夏景霖叫住那抽烟的男人。

男人连忙把烟掐灭，不忘用脚踩了踩。

夏景霖走上前，给他悄悄递来一个信封。

“我只有这么多了，请你别再来烦我了！”

陈尉拍了拍牛皮纸信封，抬眼的同时不忘笑出了他的竖条酒窝：“这里多少钱？”

“五千。”夏景霖攥着帆布包，“别再来烦我了，真的！”

“你是我女朋友，我在本地不找你，还要找谁？”

陈尉并不是本地人，他是隔壁北城的。

“我已经跟我爸妈说了！还有，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夏景霖握着双拳，她的眼窝因为昨晚没睡，所以显得很深。

“你有病吧夏景霖！”

陈尉觉得她很无趣：“我们俩的事儿凭什么让你爸妈知道？”

夏景霖退了一步：“你还害怕让我爸妈知道？你多大了啊，能不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们早就结束了，能不能别烦着我，我真的不想跟你有太多牵扯。”

陈尉低声在她耳朵说：“那你……是不是要去找金龟婿？然后去做陈世美抛弃我？”

下一秒，陈尉只听到一阵脆生生响声在自己耳边传来。

夏景霖的右手架在半空，朝着他大喊：“你混蛋！”

陈尉紧紧地用手抱住她的腰肢，夏景霖怎么也挣脱不掉。

“谁混蛋？夏景霖，你可别不知好歹！”

陈尉很高，夏景霖被他抱着离地了。

夏景霖尝试挣脱他，但力气实在太小，身体又因为昨晚没睡而让语气变得疲惫不堪：“陈尉，你放开，我真的求你。”

从陈尉眼中，夏景霖的眼睛像是越来越陷下去了。

眼下的一双黑得不能再黑的黑眼圈，让陈尉有一丝怜悯。

陈尉放下她，接着对她说：“我还会来找你！”

夏景霖恶狠狠地看着陈尉：“别来找我了，真的别再来找我了！”

夏景霖的声音很大，何程旻看到了立刻朝着陈尉扔了一个石头。

陈尉没来得及躲，额头流出了汩汩血迹。

周围的学生慢慢围了上来，何程旻连忙把他们通通赶跑了。

陈尉看到何程旻，不忘说：“你怎么在这？”

何程旻扶起夏景霖，朝着陈尉啐道：“死人头，你怎么不死了呢？”

陈尉笑道：“她是我女人，我凭什么不能找她？”

夏景霖继续吼：“我们早就结束了，我跟你说过了！”

陈尉想试图拽夏景霖，但一辆车的在巷子口停了下来，朝着里面喊：“何程旻，上车！”

陈尉转身看了过去，见车豪华，他也不敢说些什么。

那男人模样端正，穿着一套高级白色西装，左手手上还拿着电子烟缓缓抽着。

还没等陈尉反应过来，何程旻和夏景霖已经坐在后面了。

“老钱，快走！”

男人迅速开车，不忘对陈尉吐槽一句：“就这点出息。”

在车上，夏景霖吓得全身发抖。

何程旻说了一个地址，一边说：“老钱，先送景霖。”

钱始看着后视镜的男人说：“那男人谁啊？”

夏景霖说：“无赖。”

钱始又说：“他真的像。”

何程旻用手揽着夏景霖，一边安慰她。

夏景霖此时的脸色已经很白，她拉住何程旻的袖子低声询问：“有没有塑料袋？”

何程旻到处找了找，最后在自己包里找到了一个。

夏景霖朝着里面呕吐了好几下，最后吐出了很多异物。

钱始在路边停下车，不忘朝着后面递上一瓶矿泉水。

“谢谢你们，对了钱先生，我就在这下吧。”

夏景霖把塑料袋绑了一个结，一边喝了一口矿泉水。

何程旻问她：“我送你回咱们公寓吧？”

夏景霖摆摆手：“不用。你今天不是有事儿吗？你先去吧，我在家做好饭等你。”

钱始还是有些担心：“你行不行啊？万一那个人……而且，你的脸色很不好。”

夏景霖颔首：“这里已经不远了，没事的。”

何程旻嘴巴微张，夏景霖又说：“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钱始见她执意，也只好帮她打开车门，一边用手盖着上方。

“谢谢你钱先生。”

钱始表示没关系：“你上到家，就给小旻说一声。”

夏景霖低声嗯了一声，接着又说：“你们注意安全。”

二人见夏景霖入了小区，这才放心离开。

何程旻当初选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安保比较严格。

就算陈尉跟过来，他也没办法找到夏景霖。

夏景霖走远了，何程旻从后面跨到副驾驶，不忘系好安全带。

钱始上扬嘴角：“大小姐，我刚刚洗的车。”

何程旻从前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白沙烟，撕开纸，打开窗，最后点了一根。

何程旻一边抽，一边把手架在外面。

钱始把车开到正道，说：“大小姐，你少抽点吧。”

“那你也少抽点呗。”

何程旻其实不常抽烟。

她烟瘾不重，只是真的心情差她才会如此。

钱始倒是不以为然：“你能把你哥哥劝动，那才叫真的神。”

何程旻把烟扔了出去：“那还是算了吧。”

在车上，何程旻换上缌麻白衣，定了定神。

来到南城公墓，老太太和容氏夫妇以及何程昊已经在了。

钱始带着何程旻过去，何程旻默默地把墨镜戴上，站在奶奶的右边。

老太太拄着拐杖，默默地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

那是一对夫妇。

丈夫何良，妻子程玉茹。

那是何家兄妹俩父母的名字。

何程昊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奶奶呢喃着佛经。

何程昊很少这般站的笔直，很少这般沉默。

老太太抬起头说：“红丽，你帮我给他们端点果品吧。”

容婶颔首，从丈夫带来的泡沫箱里拿出了点祭品准备好。

何程昊和妹妹一人一手扶着奶奶，一边将她扶到轮椅上。

“奶奶……”何程昊看着年迈的奶奶，“您有什么话让我带给爸妈的？”

老太太虽然年近八十，但是她精神头还是非常好的。

只是在这一天里，老太太会变得格外虚弱。

“昊昊，你和旻旻一起给爸妈磕个头。”

兄妹俩双双磕头，一边不忘双手合十。

“容飞，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烧一下。”

老太太从一旁拿出一份写好的佛经，上面是用毛笔字写的，笔锋犀利且流畅，不失一点大师风范。

容飞接过佛经，不忘说：“老太太，您的字还是没变。”

老太太叹气：“年轻时期练的了，一直改不掉了。我怕我是我哪一天要是老年痴呆了，我才会停笔！”

兄妹俩跪在一旁，何程昊接过容飞手里的佛经：“容叔，我来吧。”

何程昊默默地将佛经放入烧纸钱桶，一边说：“妈，爸，我会好好照顾奶奶。”

何程旻望着父母的照片，她的眼里只有热泪，不曾落下。

每逢这一天，何家人都是阴沉的氛围。

钱始已经回到车里，又拿着电子烟抽了几口。

从公墓下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何老太太问何程昊：“昊昊，你什么时候让奶奶看看孙媳妇？”

想起昨天跟自己分手的前女友，他蹲下身：“明年。明年我找个孙媳妇，好不好？”

何老太太抚着何程旻的脸：“旻旻，你呢？”

何程旻笑道：“奶奶，我还小，先让哥哥。哥哥快三十岁了！”

何老太太微微颔首，“昊昊，你要找个好的女孩，跟你妈妈一样的就行。”

何程昊明白奶奶的顾虑。

送走了奶奶，何家兄妹来到钱始的车上。

有着两个烟筒子，何程昊全程把头靠在一旁，右手在窗外轻轻地吹风。

钱始问：“何程昊，你肚子饿吗？”

何程昊摇摇头：“不饿。”

何程旻却说：“可是我肚子饿了。”

何程旻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微信。

“回家吃吧！老钱，哥，你们一起上来吧。”

钱始打灯转向：“这样行么？你那个朋友不是在家吗？”

何程旻扬了扬下巴：“就是她跟我说回去吃的。她感谢你，所以做了你的那份，至于哥……我觉得他能吃点边角料。”

钱始把车停在客人车场，跟着何程昊一同去了何程旻的公寓。

那是一个高级公寓，但在何程旻这，家具很是普通。

这种普通，让钱始觉得不适合何程旻这大小姐气质。

何程旻把鞋扔在一边，不忘放下钥匙在鞋柜上：“家具是景霖置办的。”

两个男人脱下鞋，何程昊直接熟门熟路来到厨房洗手。

其实何程昊来过三次，所以这个房子他已经很熟悉了。

一进门是个很长的走廊，右边是餐厅，左边是客厅和阳台。

玄关处放了一盆很雅致漂亮的水仙花，一旁则是挂钥匙的地方。

这个房有两个房间，最里面是何程旻的，靠外是夏景霖的。

何程昊说：“洗洗手就吃饭吧。”

何程旻笑道：“这是我公寓，怎么搞的跟你家一样？”

何程昊没有理妹妹的话，而是直接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准备开饭。

钱始洗好手出来，不忘问一句：“你这没饮料吗？”

钱始吃饭的习惯不爱喝汤，只爱配饮料。

何程旻屁股都没坐热，只好去一旁的冰箱拿饮料。

“碳酸饮料要不要？”

“要！”

“什么口味？”

“有什么口味？”

“有什么？”

何程旻看了看：“橙子、荔枝……荔枝不行你不能喝，那是景霖的。凤梨……橙子和凤梨，你要哪个？”

钱始示意：“橙子吧。”

何程旻直接把饮料递给他，自己在一旁开始吃饭。

桌上一共四道菜。

红烧茄子、西红柿鸡蛋、芹菜虾仁、可乐鸡翅。

还有一锅冬瓜排骨汤。

四道菜看着没怎么动过，但又有翻过的痕迹。

何程旻给哥哥递了一碗汤：“你喝点吧，你脸色不好。”

何程昊接过汤，喝了起来。

汤很清甜，咸度适中，排骨很软烂。

“对了哥，你见过我这个朋友吗？”

虽然何程昊来过三次，但他一次也没见过夏景霖。

何程昊吃着排骨：“没见过。”

钱始看着他脸色不像说谎，便接下话茬：“那不能吧。我记得小旻当初搬进来的时候你有负责的……”

“我只负责了装修钱。”

何程昊全程语气平静，不带丝毫温度。

钱始见他提不起精神，就给他装了碗饭。

何程旻小心翼翼地询问：“哥，是不是莉姐那边？”

何程昊夹了一块茄子，外带着些饭送入口中。

嘴里的茄子很好吃，何程昊又多夹了几块。

“分了，不要再提了。”

何程昊是最快吃完饭的人，接着他把碗放到洗手台，开始洗干净放在一旁。

何程旻和钱始很少见到他这般沉默，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大概是只能自己才能安慰自己吧。

何程昊把洗手间的门关上，打开了水龙头调到了最冷的位置，开始用一些水入自己的脸。

旁边是一条淡粉色手巾，何程昊拿着擦了擦。

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哪位？”

“是小旻的朋友吧，我得上个洗手间。”

门外的声音很虚弱，若不是凑近了听，何程昊也听不见。

何程昊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了眼前的女孩。

女孩的长发披散着，睡眼惺忪，穿着一身浅蓝色小熊睡衣。

何程昊腾出一个位置：“你进去吧。”

“谢谢。”

女孩抓住门把，刚好和何程昊的手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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