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赋（十三）

蓝采没有想到外祖母会带他去蓝家。

姑苏蓝氏，雅正大家，山水毓秀，称颂绝佳。来自山谷的风带着薄雾吹向他的衣襟，吹乱了他的长发，也吹乱了他的心，吹乱了他上一辈子在这里生活过的几十年的回忆。

他抬头望着那刻满家规训诫的青苔石壁，从飞瀑悬崖间透射来的阳光照射在那古铜色的大字上，肃穆而庄严。远处的青钟迎着和煦的阳光奏响，在慢慢在模模糊糊的云雾中复隐复现，虚晃而看不清真实。

禁制门外站着一个人。

气质儒雅，面色俊冷，生一副严谨而不苟言笑的神色。神情肃穆，通体确是一副几乎刻薄的呆板迂腐之气，却又让人觉得饱读诗书，身着白衣修身，气质有度。于是多了一点年轻气盛，却也依旧是迎面扑来的一种叫人压的喘不透气的冷静与漠然。

蓝采望向他，眸色轻轻一抖。

是叔父。

早些年间，云深不知处嫁入“妖女”，蓝氏宗主心怀愧疚，转身闭关不问世事。本安心接手蓝氏夫子一职成为教书先生的蓝二公子，却因此两边纠缠。收养了兄长的一双孩子。于是那以后的严师训诫，又训得百家弟子，得意门生出山闻于天下人人声口相传:再如何顽劣不堪的子弟，经此先生一通指点，也能变得规矩严整，人模狗样。

蓝采对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这是他的叔父，他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感谢他的养育之恩，却因为他，他失去了童年的快乐，也是因为他，自己才得以修为上佳，又是因为他，这个世家、这个祖祖辈辈世代相传的家规家训，他没能真正爱过自己所爱的人，所心爱的人，所要保护的人，付其一生的人。因为这样的一个家庭，这样的家规家训，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平凡人轻松而简单的快乐。

他是蓝二公子，是世家公子，是百年基业，他一出生便有着至高无上的功名与荣耀、和是人们羡慕的双眼。然而他也是一出生，就被这繁琐的家规给束缚，他生活在高墙里，望不见海边升落的月亮和太阳。

他渴望能拥有那真正的自由。

那或许又是在很久以前，他是世家公子，是含光君，是蓝二公子，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然后现在在想过了，这个愿望实现了，他看过了山下小镇里的冬雪与春天。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高墙，那束缚了他一辈子的高墙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天生使命也是这样，有时人的命运也是这样，上帝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他关上一扇窗。一点也不含糊。

他不知是该喜该忧。

然而再次见到亲人，印象里，却再也想不出那人年轻时候的模样。又或许是小时候也曾看见过，然而当他有明显的记忆起东西的时候，印象里、的脑海里的、留在心里的叔父，永远都是那板着脸的、蓄着山羊胡，也丝毫不苟言笑的模样。

现在的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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