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沉浸于自己所悟,哪怕是李自在抽出心神替大家回了杨一叹几句话,也不过片刻就又沉浸回他的感悟之中。
至日上中天,诸人才尽皆神志明清,不过那一场世界毁灭与复生的余韵尚在,便就是从感悟之中退出,几人也无甚动作,散漫悠然,任由青桐树上积的雪被他们逸散的灵力震落,盖了众人满身。
修行之人不惧寒暑,更何况此地残余心火余韵,更不觉冷,杨一叹被雨夕拉壮丁去堵一会给诱捕中的穿越者,这会也不知道这群人集体被雪埋了搁着发呆。
无人打扰,这群人也就真不动,不知想想着什么,就这般消磨到红霞满天。
霞光照眼,雪映光而愈明,绕是修炼之人,一时也刺得眼角微湿。
是该起来了。
听见簌簌雪声,男孩子们自觉闭上了眼低下了头,直到三个姑娘的关门声响起,才从雪堆里头站起来。打眼一瞧,果然,一个两个的都没用灵力护体。雪沾湿了衣服又洁做了冰,哪怕灵力流转烘干,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虽衣冠齐整,但还是好不狼狈。
待几人洗浴过后换了衣服出来,霞光未尽,一抬眼,瞧见了花似梦坐在了最高处的树梢上,望着红霞铺满天边。
自在飞花轻似梦,花似梦人如其名,是位轻如飞花渺渺似梦的姑娘,她擅长轻身术,便就是不运气之时也能踏雪无痕,此刻坐在树冠稍头,周身没有丝毫法力流动,却也不比一片落叶更重。
“似梦,在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
东方淮竹跃上树来,寻了一处稍微结实的树枝落脚,竟是主动搭理起了花似梦。
昨日林溪的系统身死,其打下的情咒自然也随之解除,不过,林溪的下咒对象,是雨朝——花似梦依旧困于情咒,但是,今日一整日,花似梦都没有主动找淮竹说话。
“我在想,这个世界真的好美啊。”
花似梦轻笑着,随着风、跟着树,轻晃小腿,没有去看东方淮竹。情咒所带来的汹涌迷恋依旧在心中沸腾,爱欲的火焰烧得她透骨刺疼,但此刻,花似梦望着云霞,头脑清醒而平静。
“这么美丽,又那般神秘的,世界啊……”
花似梦低下头,看见了正出门的李自在,眸光微闪。
“淮竹,我若非天资平平,本也该是,这面具的一员啊。”
昔年王权霸业吸引聚留在身边,与他一同长大的孩子们,无一例外,都有着同一个目标。只是因为天赋,到底核心仅那十人,他们这些天资不足的人啊,没有戴上面具。
可是……
“你本来就是面具的一员啊。”东方淮竹眼神略带奇怪的看向花似梦。“只是没能如他们几个一样戴着面具上天下海的,就觉得你自己不算是一个面具吗?”
“似梦,你若想要一个面具,去浊也不是不会给你,你想跟着他们到处跑,他们也未必会拒绝。”
“但,这样就是面具了吗?”
“你总是容易钻牛角尖。”
“是啊,我总是这样容易想歪。”
花似梦笑了,心想,真不愧是老大的知己,名满天下的金面仙子啊。
“面具不是一种行为,不是一个表象,那是,我们心中的信念。”
苍白的手抚上心口,那里沸腾着爱意恶欲,也沉淀着,如渊如海的信仰。
“我亦是面具一员,我的面具,戴在心头。”
“说得好。”
王权霸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东方淮竹身畔不远处,方才沐浴过的少年人没有戴着那个分外喜感的笑脸面具,素面朝天,扬起的眉眼尽是赞许的笑意。
“心有面具,身即是面具。”
有没有面具们对外展示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有那份,想要揭开这世界面具的决心。
“似梦啊,你想要什么?”
是他们这些人对你的认同吗?是可以一辈子一路同行的伙伴吗?是那可望不可及的强大吗?
“我想要……”
花似梦看向了王权霸业,同时无可避免的看见了东方淮竹,一日未能亲近,那早已压抑许久的爱意喷薄而出,几乎将她理智淹没,险险没能听清楚王权霸业的问话。
她想要什么?冲撞理智的爱意几欲没顶,她想要的,是……
“揭开这世界的、面具!”
身子晃了又晃,却是坚定的、铿锵有力的声音。花似梦的眼睛明亮且热烈,诅咒带来的爱欲焚身,锥心刻骨的痛让她死死抓着剑鞘,但那双眼睛啊,清醒地挚爱着最初的追求。
“哈哈哈哈……”
王权霸业放声而笑,为好友化怨解妄,还归初心而笑。
——少年人初心纯澈热烈,然这浮华红尘,人世万千,具皆诱惑,在这声色犬马中走过一遭呀,就跟走过一趟西西域一样,难免尘沙扑来满面。
将一颗琉璃心往尘土了滚过一路,如何能不染一尘?
王权霸业自问不染尘埃,但他也知道,不能以自己为标准苛责他人。
——这浮尘荣辱,贪嗔痴妄,皆不过迷眼云烟。最最重要的,是最初时那发自心底的热爱渴望,是那执着无悔的道,是那初心。
“向道问心,拂尘断贪痴,唤回心若琉璃明净!好好好!”
他相信自己的朋友,哪怕一时栽了跟头,心染尘埃执迷不前,也终有一日,洗净尘浊,怀揣一刻琉璃道心,追上前方的大家。
王权霸业甚觉欣慰,虽是迟了三四年,但也不过三四年罢了,到底不枉他一番情谊与尊重。
“好姑娘,这才是我不惧私怨,仍自邀请的花似梦啊。”
“呜呼,似梦你终于想通了。”
王权醉不知何时也已经上得树来,从后背揽住了花似梦,亲昵地拿脸蹭她的脸。
“真好,心境洗净明澈,更上一层楼,等这情咒解了,似梦你这往后成就呀,当不下于我等了。”
花似梦噗嗤一笑,道:“你这妮子,好生骄傲。”
竟是以“不下于我”作为夸赞。
王权醉也是笑了,歪着头倾身掰过花似梦与她对视,声音散漫至轻佻:“骄傲又如何,似梦姐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是对的。王权醉她的骄傲从来坦荡,而她那绝世无双的天赋,与那足以俯瞰众山的心境,也确实匹配这份骄傲。
“确实,你说得对。”
看着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那坦然的骄傲,花似梦默了默,随即笑靥如花绽放。是的,她承认,王权醉他们就是这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他们这群人啊,从天赋到品性到心境到理念,无一不绝,尽皆前无古人,后也未必能有来者。
“不下于你等,确实是顶尖的赞誉。”
对于一个原本确实不如他们的人而言,“不下于我等”,的确是一种超格的赞誉,是莫大的荣耀。
在被拥抱后就不知不觉忘却了疼痛,花似梦伸出残留着压痕红印的手,指尖轻轻落在那双杏眼调起的眼尾。
“能与大家并肩同行,不落人后,确实是最温暖的夸赞。”
“还挺会服输的嘛。”
李慕尘也上得树来,她坐到了东方淮竹身边,听着花似梦的话,没来由的想到了小时候撒下的那个谎言。
虽然早已证明了自己没有不如人,早已不在乎了那个谎言,但听到朋友自认不如,她这心里还是怪别扭的。
“可不是嘛。”
花似梦耸了耸肩,早习惯了李慕尘这带着点刺的口吻,她这位青梅天性要强,不仅对自己,对朋友们也一样,听不得半点不如人的话。
但是,事实就是她不如这帮天才,就算她是他们的朋友也一样。
“我早就习惯了自己不如你们这帮变态天才的事实了。”
旁人不知李慕尘当年没看见傲来秘传的画面,但毋庸置疑,李慕尘的天赋同样强大,心性坚韧,是花似梦同样自愧不如的对象。
“怎么就不如谁了呢?这世间千万,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何必与人比较。”
东方淮竹偏歪着头,像是在看李慕尘,也像是在看花似梦,谁都从她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含着笑意的温柔与肯定。
“不如他人杀伐果断,不如他人温柔善良,不如他人活泼开朗,不如他人小意娇柔……”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不如,分明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优势。”
“确实,何须与他人比较?当与自己做比。”
王权醉转头望向接话的她哥,只见少年抱剑立在少女身侧,眉眼张扬含笑眺望烟霞,迎着风,清润嗓音疏阔若云天。
“与他人比,不过徒惹浮尘迷眼;与自身比,方得广袤无垠未来。”
花似梦觉得要完——她家老大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她早先就被他迷了眼,这会终于放下了他能不能自觉点不要放光?
“老大,小醉说自己是世间顶尖人物,赞我能与你们并肩,你说不要和别人比较,你们说得都对,所以这到底,是比还是不比?”
到底是没忍住啊,花似梦暗叹,难道这就是断情绝爱后的绝情,厉害啊,她都敢和老大呛声了。
李慕尘愉快地斜了花似梦一眼,啊,明明是她和淮竹姐引起的话题,这位小青梅的风头却全对准了霸业师兄,嗯哼,是我喜欢的双标。
“身为面具,心窥世界,你却还会纠结这种问题。”
持剑跃上树来,屹立在侧,张正站的位置略低,恰能直视最高处的王权醉与花似梦。
“我们的强大与骄傲,是与他人做比而得的结论吗?”
张正的语气还有点暴躁,他一贯如此,受功法影响,情绪波动时总是杀气漫延,但他不会对同伴显露杀气,所以一边生气压制杀气,表露出来的情绪就挺暴躁的了。
“这骄傲,源于我们对自身,对在‘我道’上前行探索之果的肯定。”
“似梦,小醉对你的夸赞,源于我们共同的目标,是对你求道之心的肯定,而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还比是不比?你的脑子被情爱腐蚀干净了吗!我们用得着和谁做比!?”
“比什么比!大家同道不同修,有什么好比的!”
花似梦安静如鸡,静静听训,别说,她是真有点怕张正的,虽然知道这位就是有点暴躁,但也是真的会揍人的啊——要不是这会小醉揽着她估计是真的会被揍上一拳,她可没别人那么抗揍,惹不起惹不起。
“安啦安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似梦就是容易想歪了去。”
李去浊拉着他哥也上来排排坐了,别说,今天这晚霞还挺好看的,嗯,这树也挺好坐的。
“红尘声色滚过一遭,洗尽铅华,道心圆融,可不容易,张正你也对似梦耐心点嘛。”
“情咒未解,心尚蒙雾,脑子转不过弯来,好可怜喔。”
王权醉怜爱地摸了摸花似梦的小脑袋。
“没关系啦张正,等情咒解决了就好了。”
张正斜了花似梦一眼,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
虽然不知道情咒和这个话题有什么关系,但张正还是很给面子的,毕竟王权醉在心理问题是从不无的放矢——嗯,不会是小醉给花似梦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暗示导致她脑子迷糊偏激吧?有可能,刚刚花似梦怼老大确实有点不大对头。
“嗯?这么说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呀。”
空灵的女声飘飘荡荡响起,往下瞧去,就见一个半透明的白色鬼影穿墙越树飘摇而来。
!!!
嘶,吓死个人了,正常形象看久了差点就忘了雨夕这家伙喜欢扮鬼。
“夕儿已经带了客来?我记得你昨夜消耗不浅,今日……这么着急的吗?”
东方淮竹伸手搭了一把,打量着雨夕逐渐凝实的身体,手中法力顺势输入查探。
“无妨,今个已经补好了,而且那玩意恶心到我了,不想再留他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雨夕半点不在意,失去的精元随随便便就能补足,法力更不必说,何况那一场奇迹,她虽是被动听淮竹指挥,但也不是无所得。心境提升,今时已是更胜昨日,甚至她但不必稳固一下,就已是此前阶级之巅峰。
“趁热打铁,正好再试试新的阵法。”
东方淮竹与王权霸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含笑道:“那就依夕儿所言了。”
于是,是夜,追着王权霸业而来,给花似梦下情咒的天外来客,跟随杨一叹而至。
新休整的阵法终于如雨夕所愿,在无奇迹外力的辅助下顺利扣押了系统。
而其后,在系统的关押与杀灭问题上,还是出了点岔子,不过一回生二回熟,雨夕熟练地勾出系统记忆,再把自己的一道分魂团吧团吧和大家一起丢进梦境之中。
——来,无独有偶,灭了主神一个分身是巧合,灭了两个那就不是意外了,哪怕幻境牵强解释过去覆灭之因是过去之果,但短时间内死了两个分身,足以证明这个世界至少有运气好。
亦或者说,这个世界具有独特的能力,可以勾去死去世界的反噬。
当然,前提是,每一次都能以幻境完美掩饰。
这一次的系统梦主,是个神,一个,因人的信仰供奉而成神,因人的反抗设计而坠落的,拖着整个世界一同毁灭的堕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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