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各样的琉璃花灯逐一点燃,这些花灯大小不一,大的不过似寻常河灯,最小的便是一指也能稳稳托起,或亮或暗,缓缓流动,在仅有月光的夜色中勾勒出一朵正在绽放的千层莲。
千灯火莲缓缓绽放到极致,忽而散开,一个又一个红衣人自各处飞出,提灯而上,又踏灯而行,盏盏花灯或接或抛,与灯嬉戏。
衣衫猎猎,在这漫天金光中,他们恍然风中落花,轻盈而无依,被流动的金光牵扯成道道残红。却又那般从容,仿佛仙人闲庭漫步,见得金光流转如水,便兴起随光而舞。
这其中,最瞩目的,是红裙金袍的面具少女,她未曾提灯,只一朵朵神火于身侧绽放百花,她远离众人,亦引导着众人。
旋身扶风而上,千灯众人追随,舞袖捉云,飘摇下落,千灯明光相连,如水如衣,竟似千灯一体,活如精灵,随她摇曳成绝世之舞。
诸多红衣弟子,亦随着她的动作,或疾或徐,飞转腾挪,虽不相同,却每个人的动作都与身侧近处之人连贯一体,仿佛是早已合作排练了千百回的一支群舞。
而她,便是引领两者之舞的核心。
千灯会,在她缺席的五次里,人与灯仿佛互相对抗,又因为控火之人不一,时常各顾各的,虽千灯流转人舞其中依旧美得夺目,但也缺少整体的和谐美感。
唯有她领导之时,才能有这双舞般浑然一体,如梦如幻令人神迷的美感。
踏船隐于人群的王权霸业远望,佳人风华绝代如烈阳,耳边所闻尽是惊喜溢美之词,心情激荡,只恨不得飞身上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她两情相悦!
但是,不可招摇!他按耐着,告诉自己,他有他的目标,她亦有她的事业,此刻暴露,对谁都不好。
灯火与人渐高,寻常人只见得高空中交缠流转的两团流纱,忽而众人坠下,身后千灯展开如凤鸟,东方淮竹立与凤首,身侧神火化出百鸟,百鸟随凤自天际漫舞而下,玉箫声起,似有凤鸣相合。
众人下坠的气劲震得河面动荡,只须臾,接距水面已不足一尺。
风震水荡,水雾升腾,凤鸟自水面盘旋,东方淮竹伸手,拘一片白雾,水雾受其牵引,汇聚成一道盘旋而上的云梯。
忽而云梯火起,只见众人自火中而出,携火而飞,衔接如龙,长啸振风。
龙凤起舞交织一处,忽而散开,灯化诸天星宿,人踏火鹊,飞天舞于星河。
星灯漂浮倏忽不定,众人游走星河,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盏灯,寻得了,便有星灯为其组成长桥,人踏灯而行,桥另一边便是心上人。
星灯稳固,若对方敢,亦可踏灯而上,于空中灯桥上,接受祝福。
下了灯桥,星灯便散开漫于河上,飘浮流动,十余人走过星灯桥后,船行其中,人似游于星河,几举手可摘星。
然灯随风动,人终究不可触及,但只是这样,也已经足够叫人心醉了。
火已入阵,等第一缕曦光照亮天际,这些灯就会彻底被收尽神火,落于水面,化做普通明火琉璃灯,随水漂流而下。
——当然,更大可能是被早起的人捞走,如今淮宁城中,谁家没个二三盏琉璃灯,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淮宁人。
不过,纵有再多这样的琉璃灯,也比不上点灯弟子手中那长明一年不灭的神火琉璃灯,那可是护身的法宝,神火不熄即可用,而且还能续火一直使用。
在一片得见星灯桥上相会的欢喜恭贺声中,王权霸业转头,船头处,站着悄然而至的东方淮竹。
她已经换下了面具和斗篷,一身玉绿在一片浅碧深红并不显眼,却叫他再也看不见其他。
换上了红梅面具的少女此刻浅笑嫣然,全然不似方才引领群灯众人时高不可攀的清冷严肃。
她手捧一盏琉璃月灯,望着他。
王权霸业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接下灯盏。
“君如清月远云端,群星不可追,自皎洁。愿化流光踏星河,不负相思意,长相随。”
所爱如月,有多少人想摘月?有多少想月亮向自己而来?他有摘月的能力,亦有让心中月为他而来的情,可他想的却是——不让月落下凡间,我自可化流光,于群星之上,与尔共明天际。
“你很骄傲……”东方淮竹与他同捧灯火,在那明光中,她笑得桀骜,难得如此桀骜。“但,真好,我也是。”
曾经东方淮竹想过,以后招个人品好的赘婿,或者若是实在不愿委屈自己,便培养妹妹的孩子。
她父亲也曾想过她可能会喜欢上绝不可能入赘的人,同她说起时,她的答案是——断了,她会是神火山庄庄主,不外嫁。
女子嫁了人便是别家的人,不可再过多插手娘家事,否则这两家皆会不被信任,遭人排挤,这世道,便是如此。
便是她东方淮竹早已定下继承人身份,便是她已经当上了神火山庄庄主,可她若是嫁做别家宗妇,也一样会被默认为放弃神火山庄。若是不肯换个庄主不肯放下,那么别人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指责神火山庄,不敬神火山庄。
莫名其妙至极,但世道就是如此,她一人还无力改变,曾经也想着,她无需去走那满是骂名的艰难之路。
东方淮竹自诩冷静理智,沉着稳重,绝不会因为爱情而不顾责任,定然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所以她早就告诉自己,她即选择了这条路,承诺了父亲,那么,控制住自己的心,绝不可动摇。
可遇见了他,她才明白,原来,她也轻狂傲慢,会感情用事。
但这并非不理智,而是她与他,确实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强大起来,让神火山庄所属,绝对臣服,强大到她即便嫁人,也无人敢反驳她还是神火山庄庄主之事,强大到让所有妄图之人闭嘴,不敢捣乱。
曾经她想压下那些不服神火山庄的南地世家,借金人凤一事打个半死,让他们服帖就够了。而现在,就是想铲平一切可能的威胁了,她自负骂名,就不能再放任一丝可能威胁的神火山庄威名清誉的东西!
而他……
初动心时,尚未确定身份,她便不忍委屈他担负轻蔑恶意入赘,不忍于他一辈子无名无份,而后……
他还不曾说过自己的身份,所用之法也并非道门任一世家的法门,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模仿天地一剑的招数,但,她能肯定,他用的,就是真正的天地一剑。
又是相近年岁,又有当年蓝天大会,王权家那个看见内容远多于其他人的小少爷,同样的发色发型,还有那说是疑似但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是李家兄弟的两人,世间事,能巧合至此吗?
东方淮竹肯定他便是少时那‘一眼之缘’的王权霸业。
王权少主,不可能入赘,东方少主,更不可能外嫁!
不可否认,毒阵中确定他用的是天地一剑时,她想过断绝了这心动,但……
仰面躺在草地上时,她想忘了,可却出神想起那才相识的短短半日里,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心动。
她知道自己,但凡这其中有一点让她不喜欢的细节,她都能无限放大,让自己断了这份感情。
但是,就连初见时嫌弃的不行的面具,都是她爱上他的理由,她甚至怨恼地想着——你这般风华无双,怎不戴个帅气的面具?那样,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
她也意识到,他比自己更早确定心动,而更早知道她身份的他,也有过同样的迷茫,却,不愿放手……
目光相对之时,怦然心动,羞涩慌乱间扭头,手掌上,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
——若真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淮水竹亭的一番话,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她在最后一次确定,也最后一次,给彼此一个退出这份感情的机会。
而他,给出的依然是肯定的,他愿与她并肩的答案。
于是,此情不绝,此情不悔。
小船悠悠,东方淮竹与王权霸业观赏两岸夜景,不时选中一些东西买下让他收好——回去堵一下他那些兄弟的嘴,免得他俩瞒得好好的,他那知道她身份的兄弟倒是把事情说到家长面前去。
月上柳梢,两人经过一河灯船贩,不约而同控制着小船停下,相视一笑,东方淮竹指了指最上头处的一盏白猫造型的河灯,王权霸业亦点了点头。
“很可爱。”
动物造型的河灯不少见,但如马踏飞燕般正欲跳起的猫就真的很少见了,放河灯寄心愿,无人不期灯流入海,这般造型,虽然灵动可爱,看着太容易半途风打入水了。
不过,东方淮竹和王权霸业却是不信这些的,他们只是觉得,对方有点像猫,而那起跳造型的猫灯,也挺适合对方的。
“你看。”
王权霸业从船家那要得猫儿灯的灯谜,展开一看,便就笑了,回头递给淮竹。
东方淮竹上前一步,低头一看,也眉眼染上笑意。
“这店家倒是有趣。”
‘绝地翻羽莫比之奔霄超影需缰绳逾辉千载可光耀超光仍旧十影随腾雾挟翼云水间自在东西可逍遥’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心。”
那半大小子模样的店家一拍手,免费送灯还乐呵地很。
“哎哎,对了!嘿,果然看中这种造型花灯都不是普通人。”
她转身挑下花灯,又顺带出了另一盏白猫回首造型的灯来,仔细一瞧,俩盏灯的底座还有细绳牵连。
“嘿嘿,两位客官,这俩灯啊,是一对的,您看要不要再猜个谜?”
“也好。”
瞧能那店家讨喜,灯也不错,淮竹便就顺势应下,而王权霸业,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半步落后于淮竹身后。
这次的灯谜只有三个字——何为心
月上中天,已经顺水而游至远人群下游,正是适合放河灯之处。
“……可要写些祈愿?”
听到他问,东方淮竹略有迟疑,河上花灯多数会藏身水底,但也难免可能会被人捡去,这留下字迹……
“还是不了吧……”
王权霸业看了看花灯,也知不好,毕竟即便可能性再小,也是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但……
灵机一动,他靠近半步,俯身在她耳边,轻身说了一句。
“倒是一语双关……”
肉眼可见的,东方淮竹的耳染上一抹飞红,但她却是应了声好,就要接过王权霸业手中笔,不料,他却没有放手。
“一起写,可好?”
他站直了身,垂眸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期盼。
点头,不经意避开了那灼灼目光,东方淮竹几乎要庆幸自己习惯性戴了面具了,不然,若是叫他瞧见自己此刻面颊发烫的模样,可就真羞煞人了。
长年练剑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握住了柔嫩细腻的纤纤玉手,两人一同执笔,各自用力,在两块棕色底座上,刻写下同一行字。
字体形意清隽温和,却又风骨铮铮,透出一股锋芒如剑的傲然。
只是这字啊,怕是最熟悉两人的人看了,也只会觉得相似而猜不到是他们写的。
两人俯身,一同将灯放入水中,王权霸业扶着东方淮竹起身,还未放开那牵着的手,就这样看着灯顺水远去。
时间尚不算晚,但东方淮竹还要检收今日巡防,虽不舍此刻温存,也还是控制着船渐渐靠岸。
将要靠岸,东方淮竹转头,看向王权霸业,问道:“你…此行何时离开?”
她也想天天同他见面,但千灯会后,她需与依附神火山庄的世家们交接确定千灯阵的运转,这两三天都没什么能独处外出的空闲。
王权霸业垂眸看她,知了她是近几日没空来见他了。
“三日后。”
心中不舍,但王权霸业也是理解她会有多忙的,虽不曾正经修习过炼器之法,但耳濡目染多年,他还是能看出来方才千灯并不简单的,或许接下来这几日,她不会有半点空闲。
他们面具团自己有父母支持历练,但在从妖国回到人族地界时,那些不是继承人的还能四处游玩。
他们这些既定的少主就不行了,都是会在大城处走传送阵回家处理事务的,直到伙伴们发来消息,才再出来,并不轻松。
他前些日子也回去过了,此行出来,也接到了伙伴们的集合消息,继续留在淮宁三日,已是极限了。
“那,两日后,暮沉月出之时,淮水竹亭…”
虽稍有些匆忙,但两日后,倒还算够她回来。
“我有件礼物送你。”
早在从南国回来之后就准备了,已经做好了,只是此行来时,尚不肯定,便不曾带来——若是此情无继,那,便当是留个念想吧。
王权霸业微微一怔,随即眼睛都亮起来了——这是,要送他定情信物啊!
“多谢姑娘!”
“应该不会违反你们的规矩吧?”
东方淮竹想起面具团那神秘的作风,又想起那寄托着自己一点怨念的礼物,稍有迟疑——需要不需要…改一下?
他却是立即摇头道:“不会!不会…”
东方淮竹失笑,还不知道自己要送的什么呢,就这么肯定?
船已靠岸,王权霸业下了船,在岸边目送她驶会上流,消失在人群中。
摸了摸自己那刻了字的剑鞘,这也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了,但还是更应该说是约定之信,而且往后行踪不定,说不准还要拿这剑鞘相约见面,又想到自己之前觊觎的羽穗……
果然,定情信物还是有能长放身上的东西才好,嗯,他需得另寻一适合她带在身上的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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