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玉淑宫。
“陛下……”
屋外霜雪飘零,屋内床榻温暖。她低唤着身边人,声音婉转却几分啜泣,呼吸间都能生起雾来,仿佛心事伤怀,喘息都费尽心力。火炉在旁生得热烈,二人在榻,对影写诗画,烛火摇曳羞赧。祁烟几度想扯过被角来遮住自己,却被洛凤城桎梏住手腕,再缓缓牵起她的手。
她眼角被泪水晕染出绯红,耳尖发烫,连后颈都抹上红晕,仿若身处摇晃在情海的船,高低自怡,缓缓急急,话把风流说。她对上洛凤城的目光,深沉似海,不见思绪,薄唇微抿。他额角流下一滴汗,她抬手拭去,转念羞怯遮掩面容。眼前虚虚实实、模糊不清,徒留几寸涣散,才觉此时冬,天寒,她背脊汗,却发颤。
洛凤城与她十指相扣,将遮掩面容的手牵起,声色中念想在波动,一遍遍唤她姓名:
“烟儿、烟儿,你看看我。”
“莫躲我,切莫躲我,如今我也只剩你了,若你也躲我,我尚能去何处。”
与她在床榻之上,他从不以朕自居,而像是用情至深少年郎。忽而一阵急切切,祁烟,声泪俱下,转身欲逃离,手伸向前方。下一瞬,便被青筋凸起的大手覆上,掌心间的薄茧摩挲着她手背,正如两人此情此景,躲不掉、躲不掉,他低头轻吻她后颈,倏然至深,后颈留痕。再度吻上她唇角,她羞涩欲躲,可被人捧起了脸。
他指尖轻柔起她的素手和红得若血的耳垂,祁烟催不得如此,心悸不已,便堪堪求饶道:“阿城,”她唤他姓名,如同寻常夫妇,依偎在他怀中,“阿城、阿城,莫要如此心急才好……”
“慢些,再慢些……我不躲你,我怎会躲你,我心悦你啊,你如此待我,我欢喜得紧。”
祁烟眼角泪落满颊,被他吻去,舔舐悲伤,她轻抚他面颊,寻着薄唇,慢慢叹息:
“夜里凉,漫漫长,莫急、莫急,你最是知晓如何待我好的。”
青丝长发,如絮难解,披落在肩头,圆润香馨,言不尽,情不断,便能至天明。如今若是落笔提诗,写不得山海,写不得云志——唯写红花何艳,春来何暖。
暖意浓,情相合,难拒难拒,红线缠;落花意,满院春,荡漾荡漾,云鬓香。
是日,天破晓,云雾起,雪纷纷。她起身时,洛凤城安寝在旁,她目色悠悠,低眉几处斑驳,躺下身与他依偎。她如今眷念又忧愁,此刻静好,她能安享几时,他待她再是情深模样,可终究,不是他心中所念。
许是昨晚累得紧,不多时又深睡,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起身唤画柳入屋,为她换衣裳,祁烟窥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到底和墨初雪有几分像,轮廓有五六分像,可这五官便没那么像。若是熟悉她们的人,定会觉得无一处相像。
自从那夜之后,他便来得频繁了些,只是还回去郑嫔那,也是那夜之后,郑嫔看她并非满是不屑。她才知后宫中,多少女人游离他身边,只看他如何待谁,自己便也如何待谁。
可最近,他是日日都来玉淑宫,也不知是最近出了何事,据说墨初雪染上风寒,几日都不曾出门,谁都拒之不见,许是如此,他才有这般雅兴——夜夜笙歌。所幸之事,是沈不凝倒是会来看她,这不,午膳刚过不久,沈昭仪便拎着食盒兴致勃勃地来见她。
“今日又给姐姐带什么了。”祁烟笑着接过食盒,置在桌上。
沈不凝得意地笑着:“这次姐姐绝对不晓得,是新鲜物,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您先尝尝。”
糕点端出来,她摆放好餐具,便坐在一旁的梨花木凳上,祁烟拿筷子夹起一块,上面酥皮便不停脱落。她先是闻了闻,有浓郁的桂花香,依稀能闻见酒酿的香气和清新淡雅的梅香,她亟不可待地咬上一口。外皮酥脆,内陷软糯香甜,馅中酒酿涌入口中,又不断地滴进盘中。
入口先是浓烈的酒味,而后是桂花香扑鼻,最后舒缓的梅花香收尾,层次十分丰足,内陷中梅花最多,花瓣的咀嚼感突出。她低头一看,内陷也是漂亮的梅子色,桂花掺杂在捣碎的梅花瓣中,她连连颔首地它吃完。
瞧着她的模样,沈不凝亦心满意足:“怎么样,是不是像烟花一般在嘴里。”
“味道好极了,我可真是太有口福了,这是什么至美,我再吃一块,这叫什么名字?”祁烟说着,便又夹起一块往嘴里送,即便她用完午膳不久。
沈不凝兴致甚高地娓娓道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桂酿梅饼。这桂花可是我趁着九月采的,先晒上两日,再拿去酿酒。而这酒啊,不可选陈酒,太浊,要酿上半年。梅花要是半开的,最娇艳,我可是亲自在冰天雪地里摘的。这酥皮也是有许多门道的,我真是费了很多心思,才做出来的。”
说着,沈不凝伸出手来,那原本漂亮的玉手,都生了好几个冻疮,之前带着手套偏是不给祁烟看,今日才舍得。祁烟立即放下筷子,怜惜地看着她,轻轻覆在她生冻疮之处:
“还疼么?”
沈不凝缓缓摇头:“如今不疼了。”
“若是如此,又何必为难自己,非要做出来。”
“姐姐此言差矣,厨子也有自己的追求,我就是想做出好吃的东西来。”沈不凝又是摇头,努努嘴,驳她。
此时,画柳端着汤药入了屋,将其放下后,祁烟便挥手将人遣走了。沈不凝从来就像个孩子似的,对万物皆新奇,她便探究地凑上前,闻那碗汤药,随后整张脸皱成一团,手捏住了鼻子。祁烟在一旁笑她,药有什么好闻的,她便拿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
祁烟端起药碗,这药她近些日子都在喝,实在是苦,可她却又不得不喝。如今苦一时,倘若是出了岔子,她不知要苦多久。
“姐姐,这是什么药,闻着这般苦。”沈不凝捂着鼻子,问她。
放下药碗,她吃下一块蜜饯后,用手帕擦着嘴角,不悲不喜地说:“避子药。”
闻言,沈不凝不禁怔住,缓过神来眼睫闪烁,面露诧异,她掩唇不知所措:“什么,避子药,这……”
祁烟一顿,说来这也是她的不是,她忘记了,虽说沈不凝入宫的日子,也有小半年了。但终究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通男女之间那些房事,心思纯良得紧,她怎么同她说这么多。
她握住沈不凝的手,低叹一声道:“姐姐不该同你说这些,莫往心里去便是了。”
可祁烟不知,她并非一点人事都不通,入宫前,家中的嬷嬷便同她说了许多,也教了她诸多男女之事,她是看着像孩童那般。可到底不是孩子,她都晓得,不过是自己不受宠罢辽,她是忧心,阿娘曾说,这避子药大多性烈,极少性温的,少则无妨,若是日日都如此,对身子可是伤害。
那时她阿娘便说,不受宠又何妨,家中殷实,能保全她一世无忧。莫管那后宫争什么、夺什么,随它去,就瞧着便好,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身。
“姐姐误会妹妹了,这避子药伤身子,妹妹担心姐姐。”沈不凝愁眉不展。
祁烟苦涩地扯了下嘴角:“不打紧的。”
画柳匆匆入屋来说是——陛下来了。祁烟怔然,洛凤城近些时日倒真是好雅兴,东风日日往玉淑宫里刮,她话还未说完,洛凤城便踏进了殿内。三人朝他行礼,洛凤城拂袖让其平身,沈不凝见形势不对,便知趣地告退了,画柳跟着她身后一同离开,转身合上屋门。
洛凤城一眼便瞧见,她置在桌上,还未端出去的空药碗,出声问她:
“贵妃近日身子不适?”
“陛下多虑了,不过是一些温补的药。”祁烟勾唇应对他。
谁知洛凤城竟寸步不让,“朕犹记贵妃的温补药,在初冬便停了,是何时续上的,朕如何不知。”
说罢,他便端起药碗来到鼻尖闻了闻,残余的药渣的色泽和味道,便不是什么温补药——简直大相径庭。他缓缓放下药碗,声音清脆,洛凤城居高临下地看着祁烟。
他目色严肃,言语间无半分情分:“贵妃还是想瞒天过海么?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听信贵妃这般谗言。”
祁烟抬眸仔仔细细地瞧着眼前人,她要看看昨夜和此刻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为何能如此天差地别。她倏然顿悟,无论何时,她都不过是那化为虚有的相似的寄托,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到头来,她一人入了戏、动了情,如此痴儿,换不来半分怜悯,唯有冷眼相看。
她苦笑,泪在眼中打转,她与他两两相望:“臣妾不想瞒天过海,只是不让陛下忧心,好让陛下了无牵挂罢了,这是避子药,臣妾近来日日都喝。”
洛凤城垂眸看向那空碗,思绪不明,偏头看她,祁烟心头颤动,仿佛要跳出来那般。他的嗤笑好似用力地在她脸上留下巴掌,祁烟面上平淡,心中却痛得难以言喻,她听他缓缓说道:
“贵妃如此有心,不愧为贵妃,识大体、有远见,如此自然最好,朕便不必多操心。这后宫,还要贵妃多操持,毕竟无后之主,便是贵妃。”
他轻描淡写,于她而言却字字诛心。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开,倏然脚步一停回眸望她:“朕今日来,是想看看贵妃身体是否安好,如今看着贵妃精神头不错,也就放心了。”
留下这一语,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祁烟在他背影消逝的刹那,泪从眼眶而出,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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