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何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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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

“洛遥?洛遥,真的、真的是你,这……”苏轻聊匆匆起身来迎她,桎梏住他的手臂仔细地左右瞧着,洛遥眼下凝着团乌青,风尘仆仆,面带倦色,她一时不知所措,“你怎会出宫来?又怎会找到此处?莫不是……”

洛遥被拉着坐在贵妃椅上,苏轻聊为她倒了杯温茶暖身子,又递来一个汤婆子让她抱着,洛遥感慨:

“多亏了初雪姐,也是她同说得您还活着,我起初实在惊讶,可初雪姐不会骗我的,所以我就来一探究竟。”

江南一带天虽冷,但不曾下雪,洛遥从未离开过京城,此次往外走,又匆匆忙忙,来不及停下瞧一眼旁的风景。但所幸,她终是见到了想见的人,她尚未从诧异中缓过神来,目光流连在苏轻聊身上,忽而泪潸然,本以为阴阳两隔此生绝不会再见,现如今,眼前人真的活得好好的,安然无恙,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阿娘,初雪姐只同我说了您还活着,可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什么,我都一概不知。”洛遥连着饮下数杯茶,遂怀着满腔疑虑说道。

后来,苏轻聊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的和盘托出,从洛凤城蓄意夺权到杀父弑母,统统娓娓道来,这些事洛遥全然不知,她是被困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她难以置信,自己的哥哥变得如此,怎会一步步走到如今,洛凤城为了皇位机关算尽,最终——没了心智。

洛遥痛斥着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苏轻聊不予置辩,那是她的亲儿子,却也是要亲手害死她的人。早些年,她与洛天涯相会过,他在外人口中毒辣,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早年母亲便命丧后宫。那时,他一遍遍说着,洛凤城是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她只觉得荒唐,如今回望,许是那时便有了苗头,洛天涯定是知晓些什么才会如此。

眼下好不容易换得生机,她只求洛凤城此生都不会知晓此事便好,她也只想安稳平淡地度过往后几十年人生。可往后去哪,她尚未可知,如今见到了自己的亲女儿,母女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都是家。

这些时日以来,洛遥跋山涉水、紧赶慢赶地来到摘楼,如今是人困马乏,便早早歇息了。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冬日天破晓得晚,她们已起身来,准备吃早饭。洛遥将早膳端进屋内,这摘楼的李掌柜许是因为她们是墨初雪的故人,多添几分照顾。

洛遥似是想气什么,趁着早膳的时候问她:

“娘,你可知千机阁?我就知道初雪姐去江湖两年有余,定会结识什么世外高人。”

“我们承蒙初儿相助,但千机阁绝不是你我可以擅自踏足的,莫要鲁莽了。”

苏轻聊起初并不觉得异样,转念一想便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念想落空的洛遥无奈地撇嘴,无言地啃着手里的包子,腮帮子鼓囊囊的,她仍试图与苏轻聊商量:

“千机阁威名远扬,我此次离京,尚且便是为了江湖走一遭,那个皇宫啊,我是今生今世再也不想回去了,可我要去江湖,总得将您安置好了,我才放得下心远走他乡。”

“即便如此,那我自己买下一间庭院来,一人住在那,你愿意去江湖,去便是了,可要记得回家。”

“也都是初雪姐,从江湖回来就同我说得天花乱坠的……让我觉得这江湖我非来不可。”

墨初雪穿着羊绒衫和披风坐在院内凉亭里,亭外雪未停,瞧着院落中梨树枯枝,心想若是种梅花,此刻应该开得明艳。倏然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她拢起衣袖,今年的冬天冷了许多,细雪绵延,几日都不见消停,素桐走进亭内,将一个汤婆子塞入她怀中。

“小姐,天寒您注意保暖身子。”素桐又将手中的毛毯盖在她身上。

墨初雪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将毛毯摊开,与她一同盖着,语气温和:“我无妨,你们几个姑娘最是怕冷,怎么不在屋内待着,还有心思出来。”

“是怕您冷。”素桐笑道。

墨初雪笑了笑,并未作答,而是牵起她冰凉的手,为她暖手。

几处风波消停后,她也难得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只是不知此刻安宁又能维持几时,她素来与混乱纠葛不清。也曾听闻些风言风语,说她是妖孽,必要除之后患,否则江山易主、天下大变,可此人不久便以扰乱朝政为由处死,他们都觉得区区一介女流,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无人在意。真正的暗潮涌动,他们根本不会心存怀疑。

可偏偏她正是掌握王朝君主命脉之人,这是上天注定么,她成了臣子口中的妖孽,那她便做一回妖孽,朝权易主,江山变革,她要做,就要做个天翻地覆。

晚间浓夜寒凉,墨初雪坐在太师椅上读书,倏然心事重重地放下书册,玉玺和遗照到她手中已有小半年,如今她到底要如何才能出宫去。甸济城一路遥远,实在不能多耽误些日子,日子长久了,她便心神不宁,总是心慌意乱。

思绪如同缠绕无序的丝线,细碎复杂,那夜她端着酒坐在屋檐上,夜里的雪小了许多,喝酒暖身,她只穿羊绒衫。换做往日,定会有萧凛然陪着她这般胡闹,一同饮酒,即便酩酊大醉也无妨,又何须她一人在此,借酒消愁。若是她不在宫里或许早在江湖逍遥,自由自在,她是被围困的金丝雀,眼前红墙绿瓦,便是她的牢笼。

直至夜深,她亦不曾寝,后来的几日,她便罕见的染上风寒,卧床几日。

黛衣端着汤药进来时,墨初雪正在床上咳得不像话,她立即放下汤药上前,为她拍背顺气:

“怎么咳得这般严重,您前些日子便没有好好保暖,这几日可不能再这么折腾了,来墨姑娘,汤药喝了。”

墨初雪看着她端来的浅褐色汤药,色泽瞧上去倒不苦,凑上前一闻,她眉头蹙起,面露抗拒。黛衣无奈地笑着,从衣袖中拿出纸包着的蜜饯,催促着她将药喝下:

“这是素桐姑娘特地给我的,说您怕苦,墨姑娘您快喝,免得凉了,可就没效果了。”

在她的催促声中,墨初雪艰难地将药囫囵吞下,放碗之际,黛衣就塞了块蜜饯在她嘴里,解了那反喉的苦味。黛衣替她掖好被角,她伸手覆在墨初雪的额间,如今是不烧了,前几日烧得人都迷迷糊糊的,又一连烧了三日,此事还惊动了陛下。

不过倒是以恐染圣体为由回绝了,这几日她谁也没见,就在屋子里歇息。

黛衣出言嘱咐她:“墨姑娘这样平日里身子骨好的人,生起病来,可不容小觑,不知近几日,又有什么事情叫墨姑娘烦心了。”

闻言,墨初雪笑着说:“我日日都有烦心事,在这宫里啊,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是啊,宫里的日子总是如此,日复一日,醒来再睡去,那都是同样的风景,离不开,又被纷纷扰扰搅得头疼不已。

可又偏是躲不掉,宫里连只老鼠都是没有自由的,消磨的岁月里,她都快认不得自己了。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那些曾经的向往和初心,终究是在内院之中消失殆尽,她悲哀自己深陷进,曾经自己嗤之以鼻的权谋算计、运筹帷幄,墨初雪深知自己躲不掉,宿命如此,无论怎么逃,她总会再陷进这泥潭。

这应是她第一次这么问黛衣:“想过离开皇宫么,去哪都好。”

黛衣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先是怔愣,而后若有所思,最后缓缓摇头,笑得无可奈何:“我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记不得宫外的那个自己,在这里我是新生的存在。是皇宫塑造了黛衣,我依赖这里,离不开的。”

屋内缄默半晌,墨初雪不曾说话,她仅是一双眼眸,凝着无限思绪地看着她。听她长叹一声:“想不想……那必然是想的,我想看看我曾经生长的地方,去找回我自己的记忆。宫外是什么样子的,我不记得了,只听别人说过,感觉,是令人向往的。”

“若有一天,我能带你离开这,你跟我一起走么?去看看宫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墨初雪笑着,分明是严冬腊月,她的笑容,却如同三月春风般,明媚温暖。

墨初雪总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大义,还是有英雄病,可她偏是看不得身边人受苦难,她向来自诩怜香惜玉——上天赐她如神悲悯,却不予她救苍生的能力。

黛衣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这么说:“墨姑娘不属于宫里,而我不知自己属于哪里。”

几位姑娘将墨初雪照看得极好,风寒不过十来天便全好了。她也不知阿缅回京城与否,只是近几日寻他都不见他在。洛遥走了便没人同她说后宫的趣闻了,也不知洛遥是否有跟着字条与苏轻聊相会,她就只好在雪地里堆起几个玩意儿来,好不容易堆出来几个,却被玩雪仗的姑娘们打得稀碎。

墨初雪推开门瞅见满地狼藉,以及玩得欢畅的姑娘们,她退下披风,从雪地里抓一团雪球向她们扔去。嘴里不停念叨着,让她们把她堆的雪人还给她,几人都不过是才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玩性大的年纪,自然不知疲倦。

小半个时辰,这才累了,便无所顾忌地倒在雪地里,大喘着气,身上都是白皑皑的细雪,墨初雪惯穿白衣,便与这雪地相融。此情此景只叹岁月静好、风平浪静,若能长久如此,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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