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几声微妙的鸦鹊锦啼,都没能没过医院里,急促喧闹的嘈嘈嚷嚷。
病房里的灯很苍白,晃得我眼前又白又花,疼得眼睛发干发涩。身体也很无力,沉重得像是掉进深水里,重重地压制住四肢,动弹不得。
我也似乎……感受不到我的腿,没有知觉,一点也没有。就连最基本的翻身,也吃力得很。
它们就像从我的身体上消失了一样,可我明明能低头看见它们,被子下明明有一双看起来像腿的起伏状,可我的腿,不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腰上传来的那种刺刺麻麻的阵阵疼痛,又那么真实得令人落泪。
啊……我盯着照着脸的灯管,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
我在惨白的病床上挣扎了几分钟,急促呼吸时的热气,扑在脸上的罩子里,雾蒙蒙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几时,饥饿迫使两眼发黑几次,咽了几口口水,才缓过神来。
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一点都动不了……
无数根管子为了救活我这渺小又微不足道的一缕孤魂的性命,全都在卖力地运输营养,可一想到呆在医院二十四小时,就要花费那无法想象高昂的费用,我却因贫穷而感到窒息。
我的视力是微弱的。
我只能看清十二公分的东西,不能再远。再远些,眼前只会是一片模糊。
是的。作为一个新世纪青年,本人有着高度近视。一块没有打磨的眼镜镜片能有一个玻璃瓶瓶底那么厚。
病房外好像有人在说些什么。
可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身处在哪个世界。
身体麻木得并不像是属于自己的。
但也并不像是那个人的。她的身体更高挑些,手臂更修长些。
可当我微微抬起一只右手时,那短小的五支手指,太像原来那个“我”的手。
可我明明记得,我为了救一个不是亲弟弟的孩子,而冒死跳进了水里,就连沉入河底的溺水感记忆犹新。
难道是我记错了……?
原本还在回忆那段到底属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为了让它更清晰些,我努力回想,努力捕捉那仅存的、斑驳的、破碎的梦境。可过了几秒,脑海里只剩下模糊的窒息感。
一股莫名而生的悲伤感,如潮水般席卷了我的内心。
这突然的悲伤使我呆滞了一会儿,因为想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双眼有些放空。
在我还没缓过神时,有个人突然从门外窜出来,似乎在跟我说话。
听这声音,十分的耳熟。
可那人五官朦胧得无法辨别长相,我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唯独能听出,这人是个女生。
一张模糊扭曲的五官就在不远处,可我怎么努力挤眉弄眼地,也只能眯着双眼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清晰的脸,恰巧拼凑在这虚无缥缈似的人的脸上。
眉头皱了皱,我努力回想那张并不在过去现实世界中看到的脸。
哦。我似乎想起来了。
这人是高秋颜的同学——陈琳。
她在问我醒了吗……
我回应了。
我问她我怎么看不清她,是不是我作为“高秋颜”的这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在脏水里泡了那么久,或许是细菌进眼睛里,混浊了眼角膜……?
我不敢下定论。
结果她说我需要佩戴眼镜了。
啊,我恍然大悟。
我记得,高秋颜的视力好像也是有些瑕疵的。高三测试视力表的时候,还被医生提醒视力“4.5”呢。
只是,等她第二次在问我时,她好像在叫我现实世界的名字。
啊……也许是我听错了?毕竟我跟高秋颜的名字读音有些许相似之处。
还是,我落水后被他们发现了那本笔记本……
我跟她对话几句,她离开了。
她叫我好生休息。
我应下了。
可我真的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中的声音,辨别这人是谁。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病房外,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什么。
再想多听,脑子却不耐听使唤,昏昏沉沉地彻底沉入梦里。
在睡梦中,我没有从梦里出去,也没有再遇到什么人,只是单纯地做了一个很温馨的梦。
但它又有些诡秘。
梦里有只会说话的鹿形生物。
背上长着什么鸟类的白翅膀,鹿角不像鹿角,倒像是扭曲的羊角,它身上还有着怪异的非鹿特征,只是背景光太白了,白得锃亮,白得瞎眼,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它似乎在跟我说话,但是断断续续地,根本听不清什么关键词。
等我再次醒来,那头鹿不见了,脑海里那个空灵得像是见鬼了的声音也消失殆尽,也没能记住它说了什么。
朦胧不清的眼前,也早已经多了几个人,嘴里念叨着什么,都围在我的床边。
可直到听清她们的声音,我大惊失色。
我不应该是在梦世界里附身了高秋颜这个虚构的人嘛?!
怎么杨悦星也在?
对了……现实世界里的我是否安全回到了合租屋,我自己都没能确定,只记着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可那件事距离现在太久远了。我在梦里可是待了一年有余啊。
大脑猛地刺痛了几下,迫使我撑开双眼,尽力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杨悦星的声音太好辨别了,温温柔柔,就像春天里的一缕暖阳。
“清野,你还好吗……?”
好着呢,个屁啊。
我都感觉不到两条腿在哪。身体沉得跟大石头似的,动也动不了。应该是躺太久了的缘故,这我有经验。毕竟小的时候背书包伤了腰,在家里躺过一次很长时间。
我动了动嘴皮子,但是嘴巴真的太干了,舔着舌头抿了一下,才勉强能从干巴皲裂的缝隙中憋出一句跟卡了鱼刺的话:“好……”
杨悦星又问了:“清野,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还能真回到了现实,真在广州的病房里躺着?
“这是哪儿……?”我哑着嗓子询问。
“医院啊。”
我当然知道这地方是医院啊,不然我干嘛还要问啊?!
心里浅浅吐槽几句,心想算了,换个话题。
“我昏迷了多久……?”
这次回答的是一个白衣服的护士:“终于醒啦?你都躺了一个星期了。我们都以为你这辈子都是个植物人了。”
说话放好听点……什么叫这辈子都是个植物人?我还活的好好的……等等。
这是哪儿……?发生什么事了吗?到底什么情况?
那我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没法下床??
我在病床上挣扎了两下,结果可想而知,能看见腿,但就是动不了。
周围的人都在劝别动了,没用的……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我在病床上挣扎了几下,试图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可那双羸弱消瘦的手臂根本毫无力气,撑不起我这瘦的不行的身子。
肚子也空空的,饥饿得两眼发慌。
挣扎期间,无人帮助,我咬牙闷哼几声,扑通一声倒回了床上。
“你还是好好躺着吧。”那个看不清长相的护士出声了,“她还需要静养几天,腰以下……以后只能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还好腰伤不太严重,没有彻底影响到整个身体的支撑性。唉……能保住性命也是万幸……”
什…什么?!意思是我一辈子都走不了路了……?为什么…?我不是只出去买了个药吗……妈……我妈呢?
后腰剧烈的疼痛震得我两眼不自主的颤动几下,可眼泪就像一股温热的喷泉,怎么也止不住。
“清野……”
听到声音,我朝说话的人看去,杨悦星的语气似乎很愧疚,模糊的表情也是皱巴巴的。
“悦星……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明明只是出去买个药啊……张英娜呢……她人呢?让她来跟我说说……”
怎么可能……?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我的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怎么能就这么草率地在轮椅上过一辈子……
都怪张英娜!都怪她……不然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杨悦星低下了头,哽咽几句,才说出了实话,“她不跟我们合租了,人跑去跟她男朋友回家结婚了……”
“呵……”真搞笑。
我干咳几声,嗓子咳出了腥味,冷哼一句,不想回应。
好一对欢天喜地的男女情侣……
努力克制愤怒的情绪,紧紧闭上双眼,只觉无论内心还是双眸,都一片昏天暗地。
“…那我的手机呢…我的客单……应该也被取消了吧……”
那是我在过年之前接到的为数不多的单子……也才挣个二百来块……
虽然单子不多,那可能将会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啊……
杨悦星:“嗯……做好的我帮你发出去了,没做好的,我帮你退掉了。”
我的手机密码杨悦星知道,她的也让我知道了。
我们彼此也只知道各自解屏的密码。
知道这些,虽然损失了我微薄的生活费,至少还有几个单子的钱,我安心了些许。
可想到现在身处的地方,这可是广州的医院啊……
咽下喉咙里血腥味的痰液,肺部火辣辣的,就好像被什么灼烧着,烈得难受。
“……对了,清野,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合租室友,几个星期前我说过的,她前几天才从浙江下来。”杨悦星拉过刚才见过一面的那人,她介绍着,“她叫陈琳。跟撞了你的人认识。”
“撞了我的?”我不解疑问。
看着陈琳明显垮下脸的嘴角,我的大脑就像出bug的电脑,硬是没有缓过来她说的意思。
思索了会儿,我才骂骂咧咧地嚷叫。
“赔钱……赔钱…!”我从嘴里扯出这两个字,委屈地哑了嗓子,“赔钱……让那个撞我的人赔钱……”
我歇斯底里,也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尽管我看不清,但我也察觉到了路过的人那模糊的错愕神情。
“……”她们两个沉默良久,才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
他们在骗人的吧……
我竟然……被一个当红明星撞了……?
还是我以前特别关注的一个明星……
现在一定是在做梦的……一定是……
回答我啊……
一定是在做梦……我这种人……竟然会被一个明星撞了……?管他明星不明星……赔钱!我才二十四……我大好的时光,全毁在一场意外?!还不如让我直接去世!
“清野!清野!你别激动!”杨悦星的语气很慌张,她上来安抚着我,“他付了医药费!他也赔了钱……”
听到这话,我呆滞了许久,也不闹了,也不吵了。
她们说我做过手术,但是因为昏迷差点丧命,是他间接挽救了我……
这是令人太过难以置信了……这怎么可能……骗谁呢?一个明星怎么可能会真的付钱?
“真的……?”
“是真的。”
杨悦星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她们还把我不知道的事全都说给了我,也明了了徐江人现在已经不在广州了。他去了哪,无人知晓。
晚上的时候,陈琳来送饭了,她帮我扶正了身子,还贴心地喂我吃饭。
趁着她有空,我跟她闲聊几句。
“陈琳……”
“怎么了?”我见她喂饭的手一顿。
“麻烦你了。”
“唉,不客气。喂个饭而已,小事。”
我与她的交流,也只不过几句简单的寒叙。
“那你来广州,是来工作的吗?”
“嗯……算是。我只是来暂住半个月,我学校里还有我的东西还没收。”
“学校?”我嚼了几口饭,停下了嘴,“你在哪儿读书?”
“广美。广州美术学院。那是我的大学母校。”陈琳不马虎手里喂饭的活,不紧不慢地介绍着自己,“我已经毕业两年多了,现在在一家动漫公司做人物设计。今年过年上映的一部动漫电影《溯洄旧梦》,就有我参与设计跟制作……”
看着她对自己擅长且爱好的领域侃侃而谈,我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个陈琳,跟梦里那个真的好像啊……
那个陈琳,也很喜欢讨论关于动漫的事,一问起她这些,她都能游刃有余地说出某个作品的某个角色全名。
虽然记不太清梦里的陈琳长什么样了,可是从脑海中模糊的记忆里,二人的气质也好,爱好也罢,就连喜欢的口味都是相似的……
大脑猛然闪过的念头吓得我一愣。
呵呵呵……怎么可能呢,那只不过可能是我临死前做的一场梦而已,现实哪有那么荒唐的事发生……
“琳姐……?”
“嗯?”
我看见陈琳愣了一下。
“你说的那个,你参与监制的动漫电影,是讲什么故事的啊?”
我对这部未上映的电影很感兴趣。
《溯洄旧梦》,好别致的名字。
“啊……怎么说呢?一个没有男主的,但是女主很清醒很有能力的动漫?怎么说呢,就是女主喜欢独来独往,很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被社会的舆论左右自己决定好的一切。
总之是个很玄幻的故事背景,女主是大女主设定,普通但自主。而且里面好几个动漫角色是我独立设计的哟。这也是我以前经历过的一些事的改编剧情。
因为对我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在小时候体会过很多不公平吧,就跟我的合作伙伴讨论的剧情。
他们同意了,但是我对动漫人物的动作捕捉不是很会,就拜托他们一起帮忙了什么的……”
“那这么说……你应该才是导演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
是啊,这么说的话,她应该才是导演啊?
她却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提出建议的,有很多编剧专业上的事我还是个门外汉,剧本我只参与了一半而已,真正的导演是我朋友。”
“哦……”
我不明不白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懂。毕竟这些什么专业我都没学过。
我这井底之蛙只懂得如何多努力挣钱换口吃的,哪懂这些大学生才能学到的专业学科。
我跟陈琳聊得甚欢,她也跟我趣味相投。我是做吧唧某求生存的小社畜,她是二次元的动画设计人员。
聊着聊着,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在我模糊不清的视力中,见她满眼真诚:“清野,很高兴认识你。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陈琳,00年9月12出生,现在26快27了。一个算不上优秀的动画设计者,更是一名靠谱的程序员。”
“你…你好……我是罗清野,02年六月的二十一号出生的。”见她热情地介绍着自己,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回应。
我跟她沉默良久,她突然站起身来抱着我,紧紧地搂着我,在迷茫之中,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很炽热,可摸着我脖子的手好冷好冷。
“你好……清野。”
她抱着我不知道有多久,才松开我,我看到刚才近在咫尺的脸上,她的眼眶好红,她在倒吸鼻涕。
她哭了?
为什么?
我才刚和她认识啊?
在我迷茫此事的这些天,她也没曾提起抱着我哭是为何的事。
我们依旧友好的相处。
杨悦星很忙,她需要忙她的单子,她是做插在头发里的发簪的簪娘,每天的工作量非常大。
甚至还要熬夜到凌晨才能睡下。
所以这些天都是陈琳在照顾我的饮食。
我对她感激不尽。
可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她的……
这让我情绪低落了两天。
在医院静养了一个星期后,她也准备带我出院了。
在这期间,我也拿回了我那个碎屏的手机。
看着支付宝里和微信里,各自突然多出来的两万块钱,看着这凑起来能有五万块钱的资金,我有些不知所措。
可我又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谁……
谁动过我的手机吗……?还有……为什么会有人知道我的支付密码?
我原本想问问杨悦星,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面对这些不明之财,心里不由得惶恐。
我才想起来,我的备忘录里,因为怕忘了密码,记着我的支付密码呢……
那又是谁给的钱……?那个撞了我的明星?
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
算了,想不通就暂时放着。
必须给家里打电话。
我把电话打给了我的父亲。
可我却似乎被他拉进了黑名单。怎么都打不通。
第二次是给我那小我十岁的弟弟打电话,因为我害怕母亲那听得耳朵长茧的苛责。
但今天是2026年11月10日,正是星期二,嘟声了五十秒,无人接应。
那家伙还在上学。
迫不得已,我给母亲打了电话……
没过十秒,母亲接通了电话。
“喂?谁啊?”
“妈……是我。”我用着客家话跟我的母亲打着招呼。
母亲和父亲来见过我,这是从杨悦星那知道的。
那边停顿了半分钟,我的母亲似乎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颤抖着“诶”了声。
“你醒啦……?什么醒的?清野啊……命苦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在你那么难受的时候打电话骂你……
妈妈去看了你……可是你没醒我就回福建了……
清野啊……妈妈不知道你这些年这么难受……要不是有你那些朋友跟我说,妈妈真的不知道你在学校被人欺负得那么苦……
妈妈也不懂啊……那不是学校吗……怎么能跟社会一个样……”
我彻底哽咽得无法回答半句,母亲也哽住了喉咙,哭得撕心裂肺。
两行止不住的泪水流到鬓角,染湿了头发,染湿了枕头。
等妈妈缓和了,我跟妈妈聊的很欢乐。
她说,过几天会放下工作,来广州找我。
爸爸没接电话这事,我没跟她说。
我应下了她说的,听着她呜咽了许久,才挂断电话。
11月12日。我出院了。住院费早就被徐江支付好了。还好,命大,福大。没花半点我与父母的钱。
很艰难地推着轮椅的轮子,跟在陈琳的身后。
到了出租车旁边,那个眼熟的大叔帮忙把我搬上了后座椅。
我转身看着后边的玻璃,后面贴着刚才在外边看到的东西。
这位司机的小孩儿好像丢了。
姓徐,只是名字,已经因为时间模糊了,图纸都斑驳风化了。
“叔叔,你家小孩儿找到了吗?”我突然脑子抽抽地问了一句。
那个大叔明显一愣,我看着后视镜他错愕的目光,知道自己的冒昧和不妥,对他道了歉。
他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那笑容,好苦涩。
“找到了……找到了……”
他重复了两句。
“哦……那他过得还好吗?”陈琳也问了句。
“嗯……过得很好,但是还没见到他,他就去世了……”
“哦……抱歉,提到您伤心事了。”
我跟陈琳歉疚地为他深感遗憾。
这一路,我们都在沉默里各自呼吸着自己的那一缕微薄的空气。
因为所有人对死亡这件事,都太沉重了。
生命真的好短暂啊。
我差点丢了性命……
哪天有空,一定要谢谢那个给我支付医药费的人……徐江……一个很好的律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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