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雷电。
身着紫衣的少年头戴一顶市女笠,长长的帘子一直垂到小腿,在风雨中飘摇。
“喂,异乡人,你要去哪里?顶着这么大的雨,不进来坐坐,喝点什么暖暖身子吗?”旅店的老板在门口热情地拉着客,“来趟璃月,不尝尝本地的美食,简直是浪费。”
少年捏着帽沿嫣然一笑,神明勾勒的容颜绝美无瑕,“不,我只是路过此地,有事在身,不必驻留。”
有什么事呢?
呵,反正是永无尽头的流浪。
“进来吧,少年,等雨住了再走也不迟。”老板大概是看少年身形实在瘦弱,有点于心不忍,撑一把伞大有要出门把他拉进来的架势。
少年挑起眉,饶有兴趣地观赏老板的神情,轻笑一声,欣然应允。
老板十分热情地拉他就坐,这是坐落在荒处的小店,本就没几个人。
“少年,你来自哪里?”
“稻妻,浮浪人。”
“哦,这么说,你的家乡是稻妻了?”
少年眼睫微抬,一些零碎的片段,浮现脑海:——
“少年,你家在何处?”桂木击退了围攻他的海乱鬼,扶他起来的时候关切地问,“这里很危险,看你的服饰……是浮浪人?”
“嗯。多谢搭救。但我……不知自己应当身归何处……我……只有一个人。”
桂木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想到了自己:“你的家人可是被海乱鬼所杀?我叫桂木,是幕府军的副官。数年前海乱鬼袭击了村子,我的父母就死在那场争斗中,所幸,我被幕府军所救,现在也捞了一个不大的官职。”
“所以……你若不嫌弃,就让我来做你的家人,做你的家吧。”
桂木的眉眼早已模糊,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心的缘故吧。
可笑,那么拼命地想要记住的人,却想不起他的样子,努力遗忘的痛苦却是历历在目。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吧。
“少年,少年?”老板伸手在浮浪人眼前晃晃,“你病了?我这有姜汤,要来一碗去去寒气吗?”
“啊,哦!”浮浪人摇头道谢,“不必,我只是……有些出神……”
“少年,你家在哪?”
“我吗?”浮浪人轻笑一声,“我没有家。”
本来有过一个,但自他死后,就没有了。
我好像……一直在流浪。
“哦。”老板看出面前的人虽然是笑着的,但心情并不好,连忙换了个话题,“那你是来投靠远方亲戚的?璃月有不少稻妻人呢。”
“呵,亲人吗……”他嗤嘲地笑了一下,“他……死了……”
老板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就不适合说话,一踩一个雷,一踩一个雷。
这要是去趟稻妻,可能刚下船就被劈死了。
但老板又是个话多的,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答他话的人,就好像不唠上几句就对不起自己这张嘴。
“诶,少年,你有听过夜叉的故事吗?”半分钟后,耐不住寂寞的老板又不知死活地开了口。
这回总不至于踩雷了吧?
“哦?”浮浪人浅抿一口鱼汤——果然,无论在哪里,都没人能做出和他一样的味道,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失望。
老板察言观色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排斥和不耐烦的迹象,才继续开口道:“就前些日子,我老婆带孩子去璃月港看病,被魔物袭击了,幸好被降魔大圣给救了。哎呀呀,结果我儿子是被魔神残渣侵蚀,要不是降魔大圣自己承受了魔神残渣,恐怕……”
“啧,愚蠢。”浮浪人低声骂了一句,眸光暗了暗,表情意味不明。
但老板却并没有注意,他停了一会儿,继续眉飞色舞地讲道:“我老婆说,传说中的降魔大圣是个少年模样,长得非常俊,看上去,额……就跟你一般年纪。”
老板比划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好像跟你差不多个儿。”
“诶,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我可没骗你啊,这是真的!”老板看他神色平静,指天划地地发誓,“我要拿这事开玩笑,我就……诶,你怎么这副表情?”
浮浪人撑着下巴,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和刚才的平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表情浮夸的人类,看着真不错,是一件乐事。和我以前那个愚蠢的下属有得一拼。
老板不知为何,突然感到脊梁一阵发凉。这个少年看他的神情……就好像……是在欣赏着某种稀奇物件。
不知道是什么,但反正不是看人该有的神情。
但浮浪人很快就笑了起来,眉眼精致,少年气十足。那种诡异感随之消失,就像是错觉一般。
“嗯,很稀奇,你继续说。”
老板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
“喵呜~”
一只花猫猛地跳上桌子,带翻了那碗鱼汤,忙不迭地跳下去吃掉落的鱼肉。
“肉肉!你怎么把客人的鱼汤给……不好意思啊少年,我重新给你做一碗。”老板急得抓耳挠腮,又歉意地补上一句,“不收钱的。”
“不用了。”
浮浪人离了座位,蹲在猫咪旁边,捏着它的下颚,眯着眼观察,又忽地一笑。小猫惊恐万状,“喵呜喵呜”地叫着,又徒劳地往后缩。
“小家伙,我吓着你了?”
真有意思。
“喵呜!”小猫狠狠地挠了他一爪子,趁着对方松手的空挡,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啧。”
浮浪人拇指轻轻摩挲食指上的红痕,似在出神般低声呢喃:“凭什么这么弱小的生物,都可以让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存在,做出牺牲呢?”
他哼笑一声,戴好帽子,向不明所以的老板告别,转身走进了风雨。
是时候开起新的旅途……哦不,流浪了。
反正,也不会有终点。
残月,本该无风的夜晚却有树叶被吹响的声音,几只夜鸦扑棱着翅膀从林间飞出,漆黑的羽毛在暗淡的月光下晃了晃,就隐在了黑暗之中。
魈踏风而来,摘下面具,冷淡地扫视全场。
魔物已经被除掉了,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像是某个死在不知名处的魔神,也像是……旅行者口中【深渊】的味道。
啧,麻烦。
怎么越来越躁动了?
再这么下去……
魈皱起眉头。
“魈,我们来帮忙啦!”派蒙开开心心地飞过来,自从上次被空吓跑,她在万民堂躲了两天,花了空做三天委托赚的工资,空表示自己并不生气,还希望派蒙你最好能躲一辈子。
“诶,都……都被打没了啊……”派蒙迷茫地望向四周,然后与魈来了个对视。
魈: “……”
派蒙:“……”
派蒙后悔自己飞太快了。
“魈——!”空笑嘻嘻地冲魈一个飞扑,稳稳地挂在对方身上,又在对方头上撸了一把才回到地面。
“你怎么来了?”魈理了理头发,看了空一眼。
“喂,魈!明明是我先喊你的!”派蒙被无视了,她表示非常不爽,“嗯……真想给你起个难听的外号,哼!”
魈:“……”
“对了,我……们”空瞟了一眼派蒙,思量再三,把“们”字加上了,还有意地读了重音,“嗯,我们看到魔物的尸体,因为有风元素力的残留,所以估计你会在这儿。”
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看来你真的不需要帮忙啊。”
唔……有点失望。
“嗯,无妨,只是些魔物而已,算不得什么。”他的嗓音真的太适合夜晚了,像穿过林间的风。
凉的,但勾得人心发烫。
这种时候派蒙就很多余了。
“旅行者,此地不祥,你,与派蒙……最好少来。”
“为什么?”空看着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皱了下眉。
但一眨眼功夫,对方就又面色如常了。
“此地妖邪大有躁动之势,实在异常,就像是……你口中的深渊……”魈犹豫着补上了后半句,担忧地看着空的脸。
“深渊吗?”空低声呢喃,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清澈的眸子。
“哥哥,你来得太迟了……”
“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梦境的片段突然浮现,明明是仲夏,他却觉得寒如三九。
“旅行者?”魈小声问道,“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不是!”空矢口否认,但触及魈略带担忧的目光时又忍不住说了实话,“嗯……我想起了一个梦。”
“梦见妹妹一个人往前走,我一个劲地往前跑,可她还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最后她停在一片星空下,我抬头却发现自己头顶并没有星星。”
“原来我们,早就不在同一片星空下了。”
“唔……旅行者,别伤心,派蒙一定会陪你找回妹妹的,毕竟旅途还长,不是吗?”派蒙拍拍空的肩膀,打包票,“我们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下次时间长一点,你……嗯……是她的哥哥,多说几句劝劝她,说不定她就答应你回来了呢!要打起精神来哟~”
“旅行者,抱歉,我……”魈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又不知该不该拍下去,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收起来,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空睨眼看他,无声地笑笑。
“没事的,说不定这是线索呢。”空动作浮夸地拍拍魈的肩。
魈:“……”
他瞥了某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就别过脸,镇静地摸耳垂。
但空真的好奇怪。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算他是感情丰富的人类……
情绪要真这么好排解……
就有鬼了。
魈面色复杂地看着空,却什么也没说。
“别担心我了,我真没事儿。”空弯起眼睛,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你的推断?告诉我吧。”
“一般而言,一群魔物都是以丘丘人暴徒或持盾丘丘人,外加一两个祭司为首,以深渊法师为核心的都比较少见,深渊法师很少集群出现,但这里……”
“这一带已经出现了二十多个深渊法师,但普通的丘丘人却不到十个。”
“深渊法师的攻击都很默契,简直像是……被谁操纵了。”
“这很像你对深渊的描述。”魈食指支着下巴,月光渐明,在他鼻梁上投下一片银白亮色,像是抹了一层霜。
少年和月色很配,是带着银色光晕的珍惜宝藏,不染纤尘。
“的确很像……”空回过神来 ,搓了把脸集中注意力,“但你刚才说的‘像’是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嗯,比如……被魔神意志所驱使……”魈睫毛颤动了一下,眉心极轻地一皱,又马上舒展开。
“呵,大魔,你可知——忤逆我的下场?!”
漆黑的鞭子落在幼年仙人瘦弱的肩上,他咽一口血,颤抖着咬牙,一声不吭。
“小家伙,乖乖做我的金丝雀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挣扎呢?”
仙人抬头直视,清澈的金色瞳孔蒙着一层恐惧,却毫无示弱的意思。
“呵,有趣,那你……尽可以试一试……”
之后的一切,是他的噩梦。他在与对方植入的种子抗争,不肯迷失自己却无能为力,在黑暗之中挣扎着猛然回神却看见自己手中尽是他人的血,或是被他屠戮生灵,残破不全的躯体……
我好脏……
我,我怎么会……
若是放弃挣扎,或许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但,我不甘心。
“但这个的可能性不大”魈在空开口发问前回过神来,连忙补上一句,“那个家伙的残渣,我已经处理了,就算有残余,也不会有这么强的力量。”说着,他又看了空一眼。
“这样吗?”空失神片刻,“魈,能陪我走走吗?”
派蒙正打算答应,就听到她最好的伙伴对她说:“派蒙,你待在这里,我们不会走远的。”
派蒙觉得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如有危险,便呼我名。”
然后派蒙就看着他们手拉手地离开了。
派蒙:“……”
夜色很静,只能听到脚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旅行者。”魈看着沉默不语的空,率先打破了沉默,“你难过就别硬撑着了。”
空深吸一口气,眼圈泛起一圈红,像开得正艳的罂粟,漾成一片。魈叹了口气,朝他张开手臂,温柔地注视着他。
要抱抱吗?
空点点头,转身扑进魈的怀里。
像是初夏的海风,吹过清晨起雾的森林,这是他喜欢的人,身上的气息。
对方很温柔地搂着他,安抚地在他脸颊蹭蹭,半晌,开口道:
“我并非能实现愿望的福星,我的祝福也未必有效力。”
“但……”
“旅行者,祝你早日找到她,踏上归途。”
不远处,一个少年的身影隐在密密的丛林中,少年拿着拾起的漆黑鸦羽对准月亮,嘴角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归期?哼,可是,终点在哪呢?”
清亮的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流淌而下。
继续流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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