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转·碣石潇湘
郡主和亲的消息传到流月的耳朵中的时候,京城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众人皆知郡主为苏氏遗孤,年幼不知事,帝王网开一面放过了这个年幼的孩童并将她抚养长大,北境王钦点了这个身上带着罪过的少女,帝王却怜其被家族所累,不仅不因苏氏过错斥责她,反倒是亲封了她郡主之位,意在和亲北地。
“可是这和亲……万一郡主她不愿意呢,这岂不是再也回不来京了?”
“你懂什么。苏氏谋逆大罪,皇上网开一面放过了她已经是仁慈之心了,何况她戴罪之身,哪怕不和亲北地,在这京城又哪有她这个女儿家的立足之地。去了北境,还封了个郡主,至少苏家的罪过能在她这一辈结束,去了北境,她可就是北境的王妃,这有什么不好的。苏家满门都已经被灭了,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这京城,不也是伤心之地吗?”
“可……”
“哎呀你在这里可是个没完干什么,这皇族世家的事情,与我们这般的百姓有什么关系,今天嫁北境明天去南疆,你得空担心她开不开心还不如想想你家阿娘的病情……”
流月从人群中匆匆疾行,街头巷尾当个新鲜事将这翻来覆去地说,说书人也掺和进来,写出一篇凄清动人的罪臣之女替罪立功的故事,字里行间尽是对帝王的溢美之词。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拿一个女子去作为两地之间的筹码,没有人过问过她是否愿意,可是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哪怕她再也回不到京城,她也该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就差高呼一句皇恩浩荡。
而流月在知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苏家女子常年卧病在床鲜少出门,为了不被人所发现,元子陵姐弟四处辗转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又怎会有人寻到她?何况元子陵并非虚名,他那般在乎她,又怎会让她落入这重重叠叠掩映下的深宫。
流月接到元子陵速回的指令,她匆忙赶回,见到的便是元子陵憔悴的神色。
大殿中除却元家姐弟与如她这般的暗卫外,还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概而立之年,眉目舒雅,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眼中平静地如同潭中死水,掀不起半丝波澜。
元子陵是准备直接闯入皇宫救人的,在他的眼中,无论是皇族贵胄还是江湖世家,他都不在乎,本就是浪迹天涯,又何必在乎什么名声。这天下始终来说与他也毫无关系,他厌恶这拿女子和亲的戏码,这本就是推一个无辜之人送入火坑的可怕行为,却被不知真相的世人曲解成为那般可笑的帝王恩情。
而流月,自然是会跟随他的。就算是皇宫大牢,她也敢跟随前去,她这条命,本就是他救回来的。她按住了身上的剑。
可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却拦住了元子陵,他依旧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轻飘飘来了一句:“你以为她会那么容易放过你们?”
“那又如何?以前她派下的杀手从来就没停过,哪怕没有这件事,她也不会放过我们。”元子陵语气冷漠,还带着一丝嘲讽。
“可是现在不仅是她,现今皇上可是知道苏家还有人活着了,苏家本来就被灭门的蹊跷,你觉得你们能逃脱的了皇宫全面的搜捕?一个苏祁都无法从皇宫里面全身而退,你怎么就觉得自己可以呢?”男人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是宛如钢刀不留情面。
流月知道苏祁,这是苏家的长子,多年前死在了皇宫里,可是中间过往她一概不知。她望着男人拦住元子陵的侃侃而谈的模样,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
“何况,你难道是忘了,那苏家姑娘身子可不太好,你当真还要让她随着你颠沛流离不成?”男子神色微微一闪,拦住元子陵的手却收了回来。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元子陵止住了步伐。
“那难道就让我看着她嫁到北地去?”
“不,她的病可拖不得,你要是再晚些时日,怕是只能见到她的尸骨了。”男人说的倒是飘飘然,一脸丝毫不在乎的模样,“毕竟你要知道,贵妃娘娘她可不知道苏家姑娘的病,你姐姐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寻到的救治之法,她哪怕是请御医,也不能帮她些什么。说个难听的,若是苏家姑娘死了,她随便塞个侍女顶上去,也没人知道不是吗?哪怕是知道了,依着贵妃娘娘如今的荣宠之盛,死个罪臣之女帝王又会怪罪她些什么呢?”
元子陵微微闭了眼睛,咬着牙道:“那依先生的意思……?”
男人微眯了眯眼,笑意加深了些许,他道:“我不是都说了吗,只要有人嫁过去就行,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流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提起的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子陵手下的人中,她是学易容学的最好的那个,也是最年轻的那个。
更是唯一的一个女人。
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流月看着元子陵一步步朝她走来。
可是他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似乎难以启齿。
他以前是不会询问的,流月习惯了他直接下命令的模样,如今他这般沉默倒是让流月心里为数不多的那点怨恨都消散了,流月望着他平静的神色,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元子陵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
“流月,你若是不愿……”
“我愿意的。”流月止住了元子陵余下的话语,她仰起头,笑着道,“我愿意的,公子。”
元子陵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他依稀看见了她的模样。
直到坐上前往北境的花轿,流月依然还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前几日夜里她跟随元子陵潜入了皇宫内殿,在夜色掩护之下居然毫无阻拦。元子裳给的迷药有着奇效,惑人心智只能停留三秒的时间,换在其他人身上,必然是鸡肋而无用的,可是元家的功法,本就以快与隐为盛,月色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保护色。三秒,已然足够。
他们绕过前殿的守卫,来到了内殿。
床上躺着的,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她闭着眼睛,似乎是有着莫大的痛苦,死死咬着牙。流月看见元子陵见到她这般模样,捏紧了手心。在这个时候,流月最后的一丝奢望也放弃了,她望了望苍茫的月色,又换上了少女的衣衫。
元子陵向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他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怀中的少女。
流月扯出一个笑来,她看向镜中这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只觉得悲戚。
等待出嫁的这几日间,她见过几次传说中的贵妃娘娘。那确实是一个姿色艳丽,摄人心魄的华美女子,她穿着贵妃的华服,走起路来头上的发饰合着腰间的佩玉轻摇。元子裳给她的药,是伪装她自己身体状况的,她知道,现今要瞒过的,其实只有这个所谓的贵妃娘娘。只要她相信她就是苏家女子,那一切都无所畏惧。
贵妃看着“苏家女子”身体一日日转好,眉眼间的喜色难以掩盖。
几日后,贵妃娘娘亲手将她送上了去往北地的车马,她分明看到,这个贵妃的眉目中,有着一种淡淡的欣喜与大事既了的宽慰。
贵妃真的恨她吗?
流月不禁在想,她到底是为什么呢?既然这个出嫁,谁都可以,为什么又非得寻到她去呢?宫中那么多女眷,北地王又怎么会偏偏指了苏家女子?
流月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穿着鲜艳的嫁衣,红如天边残阳,马车一步步驶离京城,她转过头掀开帘,看着漫天的柳絮飞扬。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回来。
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连带着她的梦,一并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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