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承·闲谭梦落花
流月被带回去的时候,仍然是觉得不可思议的。
她混沌的记忆零零碎碎,依稀只能坚信着那抹月色下的蓝裳就这样毫无声息地闯入她的心扉。
她许下了要留下的心愿,一则是为了有个安身之地,二则是为了追寻那抹触不可及的月光,即使是这来的突然又没有道理。
直到很多年后,流月回想起来这个时候,依然会想,自己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去追寻呢?是为着这月色之下的灼灼剑光,还是缥缈的身影?她寻不到答案,或许情之一字,本来就不知所起。
清淡的女子蹲下身告诉她名姓,言她与那位救了她的少年皆为元家子女,又手把手教她识别那些她从未见过的药草。她说:“这些医药的常识,你学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若是以后我们走了,或是你不愿随我们一处,你也能靠着这个有所温饱。”
流月听到这些话,却认真地摇摇头,坚定地盯着女子的眼睛,道:“不会的。”
心思却还在那个不见踪影的少年身上。
元子裳从来都不是个好的教书先生,她自幼在元家医药典籍下成长,认的第一个字就是那个“药”。数十年来的沁润之下,她的知识早已经化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流月学的并不轻松,她没有这些基础,但是她有着坚定的信念。
流月待在药阁里,摆弄那些元子裳带回来的草药,元子裳在尝试各种偏僻地方的方子,流月隐隐约约意识到,元子裳这日日马不停蹄的寻找药物,是因为她好像在配什么药。
流月不想就一直待在这个药阁里,她自从握起了那把刀,心中就总有一种微妙的嗜血的欲望,她望着挂在墙上的佩剑,不知怎的总有着一股强烈的欲望,她想要挥动那些刀剑。
元子裳注视着流月,她本欲教授流月一些基础的剑法,不为杀人,只为自保。元家剑法以月华为名,然而她自幼沉浸在医药的典籍中,对剑术的探索并不精妙,她的剑招,对付普通人自是绰绰有余,然而面对江湖人士,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元子裳本来以为,她教得流月一些自保的招式,让她不至于成为随意被杀的亡魂,然而在流月挥动那把剑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些问题。
流月的招式,显得过于成熟,成熟地丝毫不像是一个年幼的孩童。
流月停了剑招,低着头站在了元子裳的面前,她眼中含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坚毅。她在拿起这把剑的时候,那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像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拿剑拿刀一样,这弱小的身躯,却蕴含着勃发的力量与生机。
她望着元子裳沉默的神色,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她的记忆只能停留在小七的时日,可是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显得尤为奇怪。
“他们会觉得我在说谎吗?”流月想,心中却惴惴不安起来。
后来的日子一如往常,元子裳有时候会向她投来探寻的目光,她躲闪着,却越发害怕。
“流月,你想学剑吗?”
时隔三日,元子裳对她说出了第一句话。
流月从堆成一座小山的药草中探起头来,见到的就是元子裳清清冷冷的模样,她的身后,还跟着她心中惦念的蓝衣少年。
元子陵还是那般淡漠的神色,他们姐弟之间,仿佛对外界一切都不在意。
于是后来的事情成为了一场美梦,流月从那一座座小山般高的药材中脱身出来,拿起了她的剑。元子陵站在了她的面前,手把手地开始教她习武。
他们默契地没有询问过流月任何关于她过去的事情,或许江湖中人,总归是有着些江湖的认知,世间的苦痛,总是无法言明。
也就是从此间开始,流月站在了元子陵的身边,寸步不离。
在走入江湖的时候,流月才意识到,原来元子裳那一方药材,是多么难得的宁静。她开始学着去帮元子陵做一些事情,那卓越的功夫让她在江湖上越发知名,元子陵“公子雪月”的名号渐渐传开,她也就成为了元子陵最为看重的那把“剑”。
可是流月对元子陵什么都不了解,她不知道他的过去,就像他们也不知道她的过去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元家的消息,看到元家灭门的惨案时感到莫名地悲哀,她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元子陵才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时间一晃而过,转瞬之间十年过去,流月褪去了孩童的青涩,少女的情思越发显现出来,她自以为自己的心事藏得很好,可是爱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
元子陵对谁都是冷漠的模样,只有在触碰到那枚玉佩的时候,会露出一抹微笑。
那抹微笑,是流月用尽毕生去追寻的爱恨。
在这十年之间,她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元家灭门的惨案,比如说朝廷的不公,比如说魔教的乱象,再比如说,那个她爱的人,所爱的少女。
流月从来不曾相信,元子陵这样的人,是会有所爱的,而元子裳日日夜夜在药草堆中打转,也不过是为了同一个人。那个,苏家的小姑娘。
她恍然之间想到了一桩旧事,昔年的苏家,也是世家鼎盛,虽不至于皇族贵胄,却也是在京城有些名气的世家大族,苏家的长子,也是曾经打马过长安的风流意气儿郎。只是百年的家族也在一朝之间覆灭,通敌叛国的重罪让多少人为之叹息,更为可怜的是,都还未庭审,苏家便血流成河,尽皆死在了那场叛乱中。
苏家长子携着幼妹逃出了那场杀戮,从此便和元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不知道其中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她总是听到苏家那少女的名字,是嫣然一笑的“嫣”。
那那个苏家的姑娘,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呢?
流月暗暗想。
既然是常年卧病在床,那应是病榻缠身气虚体弱吧,那是定然当不起一个“嫣”字的。在她的眼里,元子陵是天边的月光,高高在上永远触及不到,只要那抹月光能照到她,她便是心满意足了。或是掬一捧水,将月光留存在掌中,可依然却如美梦破碎,留不住的始终是留不住。
可是苏家的少女,有着拼死护着她的兄长,有着真心爱她的元家姐弟。元子裳那一个又一个草药,都只是为了给她续上一命,元子陵行于江湖,也不过是为了救得她的性命。
流月心里越发羡慕起那个病榻缠身的少女。像她这样的孤儿,或许是有父母兄弟的,可是她什么也不记得,她仿佛只是一个工具,感情都应该置之度外。
于是在那个春日,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一直在房间中的少女。
少女虽是卧病在床,面上却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的眉目仿佛画作一般动人,少女的明眸亮的宛如天边的星辰,微微泛红的面庞和门前那株桃花显得尤为相配。在这个时候,流月想起了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不禁感叹是古人从未作虚。流月远远地站在庭院前,望着元子陵和少女缱慻缠绵,心中却感到莫名的悲伤。
我为什么要难过呢?流月想,这一切不是早就知晓的结局吗?自己的一厢情愿本就不应该要求他人的回应,何况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始终来说,我不过只是一个过客,是他“公子雪月”下的一把剑、一柄刀。
都是江湖人士,可是她始终是不如她的。
流月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风乍起,春水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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