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社的排练照常进行,第三幕“兵车行”终于开始。
人数上多了八个群演,虽说脸上表情有些不情不愿,却都基本就位了,这方面李茵檀确实功不可没。
但是,这一幕要登台的重要角色“陈子龙”,在历史上便是已过不惑的形象,自然不适合一帮半大孩子演。
而令人大吃一惊的是,瞿季明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竟然说动了二中的历史庞老师,前来参与演出。
庞慧老师是个沧桑的中年人,皱纹交错的脸庞,加上地中海发型,实在称不上和蔼。
但他人十分随和,而且极有修养,在课堂上,即便盛怒之下,也不会出口成脏。
“你们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别拘束,我也只是来跑个龙套,恐怕还得向你们请教这方面的事宜。”庞慧对同学们殷勤的问候只是轻轻摆手,谦虚的说道。
作为社长的季明也在一旁帮腔:“庞老师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是因为之后便由他领我们去演出,作为二中的带队老师。”
夏小荷有些诧异,显然事前并不知情:“原本这种艺术节之类的活动,不都应该由美术老师负责么?”——就算她没空,还有音乐老师呢,而历史组无论如何都与这事情八竿子打不着啊。
庞慧老师耸了耸肩:“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因为我比较闲吧。”
梁冀则微笑道:“我倒觉得本来就是历史剧,庞老师术业有专攻,有他指导,咱应该是如虎添翼。”
文学社办事效率一向高,面对突然加入的老师,大多数成员也波澜不惊,打完招呼后一切照旧,各自拿起台词理解。
而白秋因为怀着与李茵檀一较高下的心思,格外卖力,很快进入状态。在没有场景也没有道具这种代入感极差的条件下,竟仿佛将夏完淳演活了,就连历史老师也赞叹不已,而其他人同样表现出色。
也许因为前几次经验水滴石穿的积累,第三幕的排练顺利异常,再加上下周日大剧院还有一次彩排,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瓶颈可言,如同水到渠成。
因为有老师在场,李茵檀竟丝毫没有露出乖张的本性,而是始终举止得体,善解人意,扮演着大家闺秀的角色。
这自然瞿、白二人让大松口气,只希望其一直收敛便好——当然,这只能是一厢情愿而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散场时,李茵檀好似无意的回过头,向着白秋张扬一笑,露出尖锐的虎牙,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秋后的蚂蚱,看你还能嚣张多久,等到明明独居,看我仗着同为女孩子的身份趁虚而入,到时姓白的你就自己和五指姑娘约会吧!”她怀着阿Q的精神胜利法,趾高气昂的离开。
“煞笔。”白秋冲着她的背影,低声咒骂一句,却也没放在心上。
回到家忙碌着筹备午饭,手机铃声却好巧不巧的响了起来。
“秋秋,我听明明说这个时间你也差不多到家了,现在有空吗,叔叔想上你这来看看。”电话中传来瞿让温和醇厚的声音,他说话永远都不疾不徐,审慎又不失人情味,听者无不觉得心中安定。
白秋一愣,不过很快有些欢呼雀跃的回到:“叔说这话太见外了,我现在很闲,倒履相迎啊。”
掐指一算,二人也有两三个月没联系了,上次见面更是将近半年以前,彼此都有些思念的紧。
挂断电话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瞿让礼节性的敲完门后已经走了进来,外门的钥匙是他配的,自己自然留了一把。
“这味道是米花糖吧,而且你又放了桂花碎。不过我都说了千百遍,糖浆不用熬成焦糖啊。”他不出所料在厨房中看到了忙碌的白秋,实际上,他在门廊时就已经闻出了这股甜腻的味道。
“我觉得这样更香。”白秋将手中的糖块脱模,用力震荡着。
瞿让看出了他的想法,从挂在墙上的刀具中精准拿下两把大小适中的:“扶好碗,咱们一块切。”
两人娴熟无比的将糖糕切成等大匀称的小块,显然不仅都刀工精湛,而且配合默契。
等到把喷香扑鼻的米花糖整齐的码在桌上,白秋笑道:“叔,你这平时一看就没少干家务活,不愧是家庭煮夫。”
瞿让身披白色的呢绒风衣,里面是修身的西服,都打理的一丝不苟,看着便是成功的精英人士,实在跟锅台毫不沾边。
瞿让却没有“君子远疱厨”的概念,其手脚麻利,自觉的拿起盘子开始刷洗,和在自己家中一模一样:“我早和你说过了,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多做点事情,对得起身子骨吗?”
“是,是。”白秋笑道:“可您当初是211的应用化学出身,咋就养成了这么个爱好。”
等到两个人在客厅中坐下,瞿让认真打量了侄子良久,看着对方心里都有些发毛了,这才嘿声的笑了起来。
“秋秋不错。”他夸了一句,本来想从学业或时政之类的正经事说起,可犹豫了片刻,终究说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长高了好多啊,而且清减了。”
白秋难得有逗乐的兴趣,弓起胳膊摆出个大力士健美的姿势:“我这哪里瘦,分明是苗条匀称好吗。”
听他这么幽默,瞿让心里欢喜:“看得出,你把自己照顾的不错。挺长时间没来看你,可别见怪。”
白秋嘴唇翁动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强笑道:“这是什么话,您那边的情况我还不晓得么,忙的足不沾地了都。”
瞿让摇头不语,心里淡淡的内疚挥之不去。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人都现实的很,笑贫不笑娼。清闲的差儿钱少,连带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可日进斗金了,却要和亲朋好友分隔两地,累死累活也是难熬。”
白秋惊讶的抬起头,他直觉一向敏锐:“叔又要去出差?”
“嗯。”瞿让面色凝重的点头:“而且是和妻子一块去,大人都走了,留着你和明明在苔城,实在是不负责任。”
白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天打雷劈,只觉得有股滚烫的热流在心田上淌过,灼得他思路都断了。
原来,在叔叔的心中,我和他的亲生女儿是等价的吗?
“您放心,我是没啥的,就是不知妹妹那边如何?”极少这样称呼季明,白秋说的有些迟疑。
“她也有这样的经历,倒不用我们提心吊胆。不过我是寻思着,你们兄妹总角之交,又有亲亲之谊,还同窗读书,能帮衬的地方,相互多关照下吧。我回去会嘱托明明,以后你俩多走动下。”瞿让打定了主意,他晓得自己如果直接掏钱的话,白秋断然不会接受,可借着女儿的手,在血缘亲戚关系的大意下,侄子实在不好拒绝。
在看到屋内的陈设很多都十分眼熟时,瞿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得改善侄子的生活。
“这是理所应当的。”白秋不假思索的答应道:“何况我是哥哥。”
两人又聊到之前刺激惊险的小巷“逃杀”,白秋至今心有余悸,而随着他娓娓道来,说的人身临其境,使得瞿让也直捏了好几把汗。
“照顾妹妹是我该做的。”白秋有些感慨的说道,手上拿出油纸,开始打包米花糖。“这些给叔拿回去吃,最近我做甜点的水平应该有所进步。”
瞿让心安理得的收下,本来他们关系就极佳:“你这手艺多半还是我教的呢,也算咱的衣钵传人了,要是不合格,可得打回来重做。”
两人又聊了很久,谈天说地,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投机至极。
了却一桩心事后,瞿让起身告辞,而走前,他忍不住再次淳淳教导到:“秋秋,我始终坚信人这辈子,吃的米穿的衣都是有定数的,不因一时境况而改变,所以钱挣的再多也是身外之物,但你这样太节俭了,同样不好。”
白秋自然一副用心细听的姿态,可对他再熟悉不过的叔叔哪看不出是在敷衍了事,无奈一笑,还是掩上了门。
白秋心情大好,他也没发现,其实自己始终对亲情憧憬不已。
“按照叔叔的意思,我也许该跟季明更加亲近些,可别说光天化日之下会引起误会,不在一个班,也没有这种机会吧?”他转念一想,打算把这事抛诸脑后。
但万万没想到,根据墨菲定律,人生当真处处有“惊喜”不期而遇,实在是超乎想象。
周五晚上,由于先前联考安排的调休,二中莘莘学子百年难得一遇的享受了个完整的双休,基本上人人都喜笑颜开。
但既然说了是"基本"那理所当然有例外存在,比如说,如今推开门,满脸困惑不解的白秋。
“你这手上提的大包小包,还站在我家门口,可我记得没点外卖或快递啊。”他对着神色阴沉的季明如是说道。
“这是我的行李,你家应该还有空的房间吧。”瞿季明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话还是有点羞于启齿。
“哦,那你可能是走错门牌号了,目前我家房子暂时没有出租的意图,但如果你中意这片别墅区,我倒能帮忙居中联络,中介费可以谈。”白秋云淡风轻的说道。
“算了,忍心大晚上把我晾在外面喝西北风吗,咱好歹进去聊。”季明终于泄了气,几乎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白秋对此不再阻拦,而是理所应当的点头:“确实,如果在公共场所谈论同居事宜,容易引起他人对我私生活作风的怀疑,而本人向来洁身自好,从未乱搞男女关系。”
“你丫语文不好就闭嘴,别把‘同居’这么暧昧的词汇用在形容兄妹上!”季明首次爆了粗口,可见心神不宁。
客厅中,白秋简单收拾了桌子,然后摆上两杯清茶,口吻也终于认真了起来,毕竟之前叔叔刚嘱托过自己,兄妹互帮互助,总不能当耳旁风了。
“说吧,发生什么了?”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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