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43.

川上富江要得到她。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就像在上一秒还被她迫切渴望的珍珠项链，无论如何，只是非常想拿到手，非得到手不可。

拿到手之后，富江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几乎要令她刚刚长好的头脑爆炸。于是她只能暂缓思考这件事，那么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得到她。

笑死，可这有什么好想的？

怎么会有人——无论男女——能拒绝川上富江呢？

富江的心情有些美妙。

[只要我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她终于平静下来，放任自己直勾勾地望着那双溺水一样的眼睛。

富江猜她早晚会跳下来。

躯体完整的富江有一双迷人的、漆黑的瞳仁，只是如今的她连瞳孔都小得可怜，眼球上占据绝大面积的是爬满血丝的眼白，倘若给寻常人瞧见，势必会引发一阵阵恐慌或尖叫。

可是水面上的人看不到。

今天的天气不好，从前的天气也不好，她似乎不会挑阳光晴朗的日子前来。这是在城郊里的一处偏僻的幽暗的河，河面是暗绿色，水草是幽密的，水下面还有嶙峋的石块，或者穿行其中的鱼虾，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在河底默默生长着的怪物。

正在凝视她的怪物。

富江期许她跳下来，做她的所有物，这无疑令她兴奋，可下一刻她又会深感抵触与痛恨，万分不甘愿让对方将独属于她地方沾染分毫。

彼此刺伤的矛盾心情再次将她捕捉，可是下一秒，伴随着又一阵“噗通”入水的声音，富江看到了她的笑容。

那实在是很没意思的表情。

嘴角提升，眉眼下弯，分明是大多数人类都一致的程序化的面部运动，可有些人偏能传达出更多诚挚的情绪，令观者不由得心中一动。

富江还没来得及心动，对方已经又将笑收回。

这次她再次接到了食物，在那些乌泱泱的想法袭来之前，有一句很不明朗的话在她的思绪中飞快游过，像条恼人的鱼，又像是被扯断的某颗珍珠悠悠滚落。

富江只来得及听到一点尚未消散的尾音：

[许多人求生，你为什么求死？]

你为什么求死？

44.

她还是偶尔会来，有时会笑，有时不会。

不过每次都会带着些食物喂鱼，大部分都进了富江的肚子。

富江越来越想要她。

可是在富江长好身体之前，她却始终没能如她所愿。别说跳下来，她甚至都没让黏腻的河水沾湿过肌肤。

当富江终于从水中爬出来的时候，恰好是一个明媚的晴天，躯体上附着的水迹在阳光下快速挥发。她踩着轻盈而潮湿的步子走到了那女人曾经站过的地方，回望那片沉默的水域。

不多时，就有男人——是什么垃圾厂的工人——前来向她搭话，富江理所当然地同意了。

就在她披着旁人干燥的外衣离开时，意外再次发现了那个扫兴的女人。

就算只是一个背影，她依然认得出来。

可是她正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两人搂抱着前行，氛围很是和谐。

[什么、什么啊！]

富江立刻就感到了不愉快、难以容忍的不愉快。

——她要立刻、马上搞到那个该死的、该死的男人！！！

——她要干掉他！宰了他！和九条鹤夫以及那个胆敢将她冲下河流的贱男一起！把他捣成肉酱喂狗！

怒火盈胸，富江差点要不管不顾了，可这次她从头到尾只是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背影，身体僵立，嘴唇几乎已经咬出血来。

垃圾工人还以为是自己惹到了她，慌忙走到她身前道歉，也因此遮挡了前方回头查看的视线。

富江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让他去死。

可一转眼，却发现原先走在前方的两人早已消失不见。

富江要疯了，陡然发现耳边再次响起了细胞增殖血肉撕裂变形的声音，有一张脸要狰狞着从她头上长出来啦！

[找她] [找她] [找她] [找她][找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你这废物！][冒牌货！][垃圾！][没用的东西！][还不让我出去！]

“吵死了！闭嘴——”

她死死按住头的一侧，也就在这时候，又有人走过来了。

“你好这位小姐，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富江斜睨着来人，不由一愣，原本在脑海中叫嚷的呓语和头边的涌动也渐渐消失。

面对着这个方才正陪在女人身边的男人，她缓缓地露出了微笑，一贯无往不利的微笑。

“你好，”蹩脚的中文发音从口中吐出，“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怎么不去死？]

富江顿了顿，又重复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先生。”

45.

我再次拨弄了下富江的黑发。

“或许，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富江1号捉住我的手，看着方才她留在上面的咬痕，在上面掐了下。

“你半点也不叫人喜欢。”

我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同她一起看向镜面。

“啊，可是富江不是人哎。”

富江1号于是也笑了，很畅怀、很尖利的笑声。

“所以，你还是我的。”

说话间，她的手按上了我的脖颈，像是爱抚，又似乎要抓握，从镜中可以看到上面留下的红痕。

她一向如此，在创造亲密接触时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道。无论是在接吻还是上床，富江热衷于为我营造被紧箍所产生的窒息感，她坦诚很喜欢那时候我看她的眼神。

有点变态。

“说起来，”我想到了一件事，“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只剩下一个头颅的话，滚动吗。

富江皱着眉头回答：“有个怪物，把我挖出来，放到这里了，它长着翅膀，像只老虎。”

我：“？”

“把那个冒牌货丢出去，让怪物吃掉好了！”她将话题转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并因此兴致勃勃，“怎么样？”

富江1号看着我的表情，不甘不愿地放弃，又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个，原先不多，冒牌货带来的多……谁会害我？？杨贱男死掉，九条鹤夫？九条鹤夫这个贱男！还有那个姓林的，没用的废物！不喜欢警察！啊啊啊我川上富江一个也不会放过！”

我脑中闪过了什么，是一些飞快的几乎抓不住的思绪。

“富江，富江，”我安抚着她，放慢了语调，“从头告诉我好吗？你的一切事情，我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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