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最近的天气很不错,对不对?”
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时,我确实在心中作了一些预设,但没有料到她在自我介绍完成后会接着说这样的话。
富江1号在洗澡。
她的肢体已经全部复原,并因此始终跃跃欲试要对还晕在沙发上的2号进行打击报复,好在被我及时关进了內间洗浴并且邀请她随意挑选衣柜中的衣服试穿。
这个电话是我刚刚整理好衣柜的时候打来的。
【吴心越女士】
是杨庆的母亲。
曾经我们模糊地见过几面,大多时候她都是温顺陪在丈夫身边的影子,并不对我的存在发表任何态度鲜明的看法,亦鲜少同我有过直接的交流。
——最近的天气很不错,对不对?
我再次来到猫时常进出的窗口,感受着从未停歇的雨意,有些疑惑。
“您很喜欢下雨吗?”
“算不上讨厌,”手机里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可是只要有雨,总会让许多事情变得方便起来,不是么?”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没有接话,曾经脑海中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形象在渐渐破碎重组,也因如此,顿了顿我便直接问道:
“您想问我杨庆的事情?”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总能体会作为母亲的心情。小赵,你见过他,对吗?”
“是,后来我们不欢而散。”
“那么,” 吴心越女士说,“你见过他的另一个前女友吗?”
“那位同她家世相当的小姐?或许打过照面,或许没有,我不认识她。”
“不,我并不是指曾经同小庆相亲过的那几个孩子,他约会过几次就放弃了,他总是会回去找你的——嗯,或许是找你,或许不是。”
她后面的语调上扬,似乎是对我上一句回答的调侃。
我没有说话。
在富江出现之前,因为家世背景的差异,杨庆总喜欢将同别的家世背景相当的女孩约会作为手段来向我展示他的条件优越性,以父母反对但他坚持来彰显他的真情感,有几次也曾经闹到过要分开的地步,不过他总会回来获得我的原谅。
所以在死亡的那次,他大概会很疑惑。
“我无意于提起你的伤心事,”手机那头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但如果你遇到她,大概率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也说不准。”
“什么?”
“那是个难得一见的孩子啊,你大约很会喜欢她,” 吴心越女士说着意味不明的话,“是礼物一样的孩子,但如果遇到她,还是不要急着拆开的好。”
我一时间难以明白她的意思。
“当然,我尊重你的意愿,也知道你一直做得很好,”她说,“所以遇到麻烦的话,可以来找我。你看,下冰雹了,对吗?”
伴随着她最后话音的落下,窗外的飘落的雨开始暴动着坠落,居然真的变成了形状不一的固体唰唰砸下,在窗边敲击着零乱的声响。
“最近的天气很不寻常。”我说。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 吴心越女士以一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十分熟稔的语调说,“可是小赵,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关上窗户,从浴室中传来的沙沙的水声变得清楚。
“或许打过照面,或许没有。”
“哦呀,真是不出意料的回答呢,”吴心越女士的又开始笑了,“那么,你能猜到我的答案么?”
“似乎……我与您并不熟识。”
“从现在开始,我们总会熟悉起来的,”她宽和地说,“因为我希望获得你的帮助,反过来也一样。”
电话被挂断。
我望着手机界面,陷入思索。
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从以往的接触和与杨庆的相关记忆来看,吴心越女士非常擅长做男人的妻子,对于母亲这一职业则稍显懈怠。至少曾经的杨庆单方面认为与母亲的关系并不亲厚,或者说,母子之间的关系较为冷漠。
她会如此关心一个并不怎么待见的儿子吗?还是只因为丈夫的要求呢?
又或者,她要关心的其实是其他的什么?
……
【会持续三天——我指冰雹。】
手机突然跳出来了这样一条短信。
我看着界面,再次打开了手机中有关“天气”的相关栏目,发现上面显示的【阴雨】标志。
不知为什么,最近它的“预报”功能已经陷入故障,只能老实本分地做着事后记录的工作,如今天空中正在落下的冰雹,可能两三个小时后才能在“天气”中查询到。
我知道吴心越女士似乎家世背景很是高贵,论起阶层来比杨父会更高一些(这些年若非靠着岳家的资源扶持,只怕杨家的财富积累难以达到如今的程度)。
这样的出身,假设她有一个足够聪明的脑子,怎会只甘心做男人背后的影子。
也说不准。
【也说不准。】
我这样想着,耳边却突然响起来方才她说这几个字时的口气,不由得感到些许滑稽。
手机短信里再次弹出来一条消息,还是相同的发件人。
【强降雨或冰雹总会与电力故障相关联,不知你那边情况如何。希望你会做好准备,不管是蜡烛还是其它。】
“吱呀。”
正在这时,水声停止,富江1号裹着浴巾出来了。
她昂着下巴看向我。
41.
家里吹风机在工作时总会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噪音,富江的声音也夹在在其中,并且为了达到让人听清楚的目的,她有意加大音量。
“……总而言之,她们都是痴心妄想不入流的冒牌货,你听懂了吗?”
“嗨嗨~”我的手指在她的黑发中穿梭,也学着她出声,“所以你也会接收到她的记忆?”
富江打掉我的手,开始抱怨我吵到了她的耳朵。
我于是放下吹风机,只用手在她的头顶拨弄。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一见面就不由自主的、有谁稀罕吗?!”
从镜子里能看到富江1号紧皱的眉头,和因为嫌弃而下撇的嘴角,可是下一秒,她顿了一下,双眼睁大,突然瞪着我。
“——你居然还跟她见过?!你还送她刀?为什么???你竟然敢……”
“你这也太慢……好吧好吧,我当时只是以为她是你。”
不过现在来看,分别也着实不大。
——难道你就没发现自己的中文已经越说越顺了吗。
富江1号又露出了那副要将2号分尸的表情。
我将她所有的半干黑发都拢到后颈,又戳了下她的脸颊。
“说起来,富江最初是哪里的人呢?你有父母,或者姐妹吗?”
富江1号立即晃动将头发再次散乱,还是有些赌气的样子,不过仍然回答:
“那种事情,早就记不清了。”
“那么在遇到我之前,富江在哪里呢?”
富江1号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时间,黝黑的眼睛一直在发后盯着我,最后不甘不愿地、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在河底。”
“我在河底,见过你,”她顿了顿,仿佛不甚在意,眼睛的弧度却带上了些迷恋,与尖锐的恶意,有一些不明形状的东西似乎正从那漆黑的瞳孔中爬出来,“所以,我找到了你的男人。”
42.
在幽暗的河底,富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次见过那个被评价为扫兴的女人。
期间她长出了头颅,和不成比例的、弱小的四肢与躯干。
[哼。]
她活动着自己尖利的牙齿,尽管此刻还并不想觅食。
恰好此时有半截断掉的水草幽幽经过,被富江一个猛子拍碎,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绿色随着水流远去,她的心情才仿佛好了些——只有一些。
水下的世界,依旧寂静幽秘。
[想戴珍珠项链。]
有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尽管富江现在的脖子还不足小拇指的宽度,但是她想要,于是不需要任何质疑或者反驳,她愈发迫切地想要。
那必须是世界上最贵气的项链、最漂亮、最光滑的珍珠,即使在幽暗的地方也能散发出明亮的光芒,能被富江带在身边观赏。
当然,她或许下一秒就会随意将它丢弃,富江本就是兴致多变的人,并且,越是珍贵越无可紧要。
她突然兴致勃勃。
[最好能砸到那女人的脸上。]
[把项链拽断,一颗一颗地朝那家伙的脸上砸,将她的皮肤砸红砸出血、把她砸得掉眼泪,哈哈!]
富江沉浸在幻想中,愈发渴望有那么一串珍珠项链,不,或许是很多串,因为在脑海中她已经将女人砸哭了很多个来回。
[看她再敢来碍我的眼。]
富江冷哼,心中涌现了小小的畅快。
她不是很愿意回想她,于是每次想到时便会痛斥可恶。
脑袋长大的富江也想不明白。
既然她丢来的食物已经被消化完全,那就没有什么再记得的必要。可是那双在涟漪后出现的眼睛,却总是出现在她的眼前。
比如现在。
“啵。”
富江郁闷地吐出一个气泡,想再次将脑海中的画面打散,可下一刻便悚然发现——
不!
那不是她的臆想!!
那个晦气的女人,她真的再次出现了!!!
“噗~”
还是波动的涟漪,还是被投下来的鱼食,不一样的是,这次没有恰好落到富江的嘴里,而是砸到了她的额头。
居然敢打她!
[你这混蛋!!!]
[馬鹿野郎!!!]
富江勃然大怒,她以连接着河底的脚部为支点,试图旋转着掀动波涛。
[不是很想跳下来吗?来啊!下来就叫你知道我川上富江的厉害!]
计划失败。
她头晕目眩地瘫倒在背后的石块上,再次达成了与对方平行面对面的成就。
[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富江的眼前出现了眩晕专属的星光,在神经上密密麻麻,那个女人的眼睛就在星光中寂然无声,可她越平静,富江的心绪就越发难平。
可她不明白,她也分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因此疑惑于自己究竟该要什么。
川上富江本来就鲜少接触到在普世意义上正常的情感。
于是她只是产生很多的、越来越多的想法,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的、震耳欲聋的,几乎令她疯狂。
——她想穿透水面去扼住那个女人脖子,想将她骤然拉到水下亲吻,想听她说话然后再将手指塞到她的喉咙中吞咽,想缠缠绵绵地拥抱爱抚她,想用手穿透她的胸脯取出她的心脏,又想划破自己的肌肤将鲜血溅到她的脸上……
她得切割她,也会拼接她。
她甚至感觉到饥饿,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饥饿。
那是一种必然令人疼痛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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