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30.

与林诠分别后，我去买了一束向日葵。

周围的空气和雨声一样暗沉，可明黄色的花瓣仍旧招摇，带着点尖锐的灿烂，花盘的面积很大，是招人喜爱的椭圆，中央密密麻麻排列着尚未成熟的花籽，仿佛契合斐波那契数列一般的螺旋图案。

总觉得富江会喜欢。

快到家时，我突然察觉到某些不对劲。

有人在那里。

我一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抱着花，侧过头盯着家门不远的一处草地园林。

在雨幕中，隐约能看到灌木丛后的摩挲晃动。

我思索着对策，下一秒，却直接看到一双手从中探出，拨开了枝叶和叶后的阴影。

就客观而言，天地间存在的声响应该只有呼啸着的风雨。

但那个女人抬脸，目光不偏不倚地看过来时，我确实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或许区别于我的呼吸和心跳。

又或许没有。

“怎么，很惊奇吗？”

熟悉的富江立在雨中，黑发湿淋淋地贴着脸颊，她一步一步地从树影和草丛中走出，毫不客气地径直钻入伞下。

“我等了你很长时间呀，赵圆。”

从乌发有雨水渗出，擦过她的眼角下落，经过泪痣，划过嘴唇，最终落到了我的手背。

被挤到胸前的花瓣抖了一下，我低头去看。

“怎么没穿鞋？”

富江的赤足还踩在水中。

听到我的话后，她顿了顿，也顺着视线看去。

“啊，”富江盯着我说，“果然，很凉呢。”

31.

“……居然、他们居然……就这样直接把那个女人给放走了？！！那个女人，她绝对知道我儿子在哪里！就算不是她害了小庆，她也肯定知道什么！”

“杨先生，请您冷静，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证据、证据、我请你们来不就是为的这个吗？！”高档的私家车中，杨父狂躁地扯过一个律师的领子道，“告诉我，究竟有什么证据让我能找到杨庆！”

“……杨先生，”律师艰难地举起手机，“这是私家侦探新发来的消息，杨庆先生，确实和赵圆小姐结束了恋爱关系，他交往了新的女朋友……”

杨父抢过手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平常的时候屁都不管，出事了就来骂下属，真这么着急你自己找去啊，he—tui!!!

律师在心里骂完，面上仍然分外恭敬。

“……资料显示两人交往一周后，那名女性就无故失踪了，杨庆先生宣称两人性格不合已和平分手，随后选择去挽回赵圆小姐……”

“那个女的是谁？没有一点信息吗？”

“杨庆先生在与对方分手后似乎销毁了和她有关的一切物品，我们的人在他的常居住所中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不过……”

“快说！”

“侦探查到，杨庆先生在北城另外购置了一些房产……”

杨父冷笑：“给那个女人住的？”

“不，”律师摇头，“房产都是在杨庆先生自己名下，目前无人入住，我们正试图进一步查询。另外，在杨庆先生失踪前，曾经向某个账户转入了大笔资金，或许……”

杨父恰好翻到了相关的转账记录。

“——是这个？‘有生科技’？”

“是。”

“我记得这家小公司，前段时间还引进了个什么日本老头当专家，”杨父皱眉，“小庆什么时候和它扯上了关系？”

32.

在我领着富江走进家门的时候，属实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找死吗！！！冒牌货！滚出去！滚！！！”

富江1号（即最开始与我相识的、今早上只剩下头颅的那位富江）在我的怀中叫嚷着，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刚刚换上我拖鞋的、周身仍湿漉漉的富江2号。

“圆，杀了她！！杀死她！！！快，找刀！去厨房里——”

而面对如此紧迫的恶意，富江2号小姐的反应堪称冷静。

她直直地盯着自进门听到声响后就被我抱在怀中的富江1号，或者说，两人一打照面其实就陷入了几秒意味不明的对视。然而在1号率先出声后，富江2号小姐在后续的这几秒中，则仿佛是一台正在运行的机器陷入了卡顿。

我有些不知所措，正准备安抚富江1号，下一秒富江2号小姐视线便朝我看了过来——

“圆。”

机器立刻恢复了运转，无比顺滑、更为飞速的运转。

“圆。”

她在笑。

眉毛、鼻子、耳朵、泪痣、乌黑的发丝，眼睛和眼眶中颤动的眼球，嘴唇和口腔中贴着牙齿的舌头，肌肤和肌肤下鼓动的血管，皮囊与皮囊后焦躁的血肉——都在笑，微笑、嘲笑、冷笑、大笑……富江的每一处、每一个细胞都在畅意舒展着激烈的情绪——

那仿佛是笑。

我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被放在客厅桌上的那束向日葵，花盘中央密集的花籽，摸上去带着尖锐的刺痛感。

仔细凝视它时，一不留神可能就会陷入那一圈又一圈有序却混乱的眩晕中。

“我会、帮你的。”

能直立行走的这位是富江2号小姐没错，可说话的神态为什么与我的1号一般无二。

她开口道——

“要上床吗？sex.”

我猛然看向她。

就在这瞬间，怀中的富江1号骤然暴起，今天早上的时候分明还是一个头颅，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已经长好了脖子，而就在她飞出去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肉芽组织飞速暴长，几乎在半秒钟的时间就长出了上半身，双手挥舞着向富江2号打去，与此同时，在她的后脑勺处也仿佛迅速长出了一张小的、新的、美得令人着魔的脸。

“我是、川上富江。”

她看着我，扭曲又兴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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